翻页   夜间
摩登文学 > 夏子衿朱慈烺 > 第64章 魔高一尺
 
南京皇城大明门外。这一天的场面格外壮大,人山人海。除了弘光帝、朝廷九卿科道重臣和大小官员以及众多太监和侍卫,此时周围还聚集了上千的百姓和士绅。还好现下是冬日,太阳底下暖融融的,众人不用受暴晒之苦。眼见到了午时,司礼太监卢九德得弘光授意,高声宣告道:

“皇上口谕:列位臣工、百姓,因北来太子一案,朝野震动,天下沸腾。皇上知道士绅百姓们心系社稷,关心太子,故朝廷今日在此会同九卿科道,共同辨审太子一案,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以慰臣民之心!众百姓、士绅当感念皇上宽厚仁慈,保持静观,服从会审公决,不许扰乱秩序、寻衅滋事,如有违令者,定不轻饶!”

卢九德说毕,已有太监带了朱慈烺上来。此时全场一片肃静,都屏气凝神看如何审理太子。

马士英首先发话道:“众位都看到了,就是眼前这少年自称东宫,先前在朝堂已经由数位昔时东宫掌教之翰林辨认,皆言并非太子。”他说完,转向朱慈烺,严厉地道:“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不待朱慈烺搭话,高倬立即接过马士英的话头,口含讥讽地道:“马大人,在天下人面前,你只提及否认太子之人,为何对指认太子之人,偏偏避而不谈呢?”说完,高倬回头吩咐一名侍从道:“带太医院李丛叔三人上来。”

高倬话音方落,已有侍卫带了李丛叔三人上前。

马士英心中笃定李丛叔等人底档无法找寻,而且无人可以证实他们身份,因此满脸不屑地道:“这几名太监和御医,无人能证实他们身份,他们说从京城而来,伺候太子数年,空口无凭,怎能作数?”

“谁说空口无凭?”高倬冷笑一声,从身旁侍从手中接过一个卷宗,“请看,三人底档在此。名目写得清清楚楚。马大人,你不妨过过目。”说着,高倬将手中卷宗递给马士英。

马士英万万没有料到高倬竟然找到了三人的底档,当场拿了出来,他心中甚为震惊,脱口问道:“卷宗从何而来?”

高倬并不回答,微笑道:“事在人为。”

因为紫禁城先被李自成所据,后又陷于清兵之手,马士英料定这些东西根本无法寻得,并且已在弘光帝面前夸下海口,满以为此事做得滴水不漏,此时见高倬竟然拿出,他根本不敢相信,气急败坏地一把夺过高倬手中卷宗,迫不及待打开,口中低语道:“这不可能……”

此时李丛叔三人被带了上来,高倬朗声道:“这两名公公和一名太医先前曾分别在尚膳监、苑马寺和太医院当差,与太子有多年接触,上次这三人已在朝堂一眼认出太子,马大人,你还有何话说?”

马士英老奸巨猾,反应迅速,他随即冷笑道:“即便卷宗上写明三人姓名来历,又怎知他们不是冒充?当日朝堂之上,根本无人识得此三人,谁能证明他们确实是尚膳监掌司、太医院吏目和苑马寺的人?”

见马士英口气强硬,高倬不慌不忙地道:“马大人所言极是,上次朝堂之中,有两位公公不在,前日恰巧被下官寻到,请他们回来,现在就请他们一见。”还未等马士英发话,高倬高声道:“请他们上来。”

高倬此次表现出来的运筹帷幄完全让马士英措手不及,他万万没想到高倬居然棋高一着,还留有一手。他狼狈地看了一眼弘光帝,见皇上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慌忙移开了眼神,心中暗暗叫苦,焦急万分,连忙给杨维垣、刘正宗等人使眼色,让他们想对策。

此时,已有侍卫两名太监上来,高倬指着他们,朗声向众人道:“这两位是昔日先皇上身边的秉笔太监李承芳李公公和太子身边的伴读太监邱致中。他们不仅能证实昨日朝堂之上作证的三位太监和御医的来历,而且也认得太子。”

李承芳和邱致中先参见了弘光帝,又分别和南京守备大太监韩赞周和卢九德打了招呼,韩赞周和卢九德显然都认识李承芳,此时面露尴尬之色,回应也不是,不回应也不是。这些自然都被众臣和百姓看在眼里,大家心中自然明白,此时这两人的出现,已经意味着太子一方占了绝对优势。

高倬彬彬有礼地对李承芳和邱致中道:“请二位公公发话。”

李承芳此时走到朱慈烺身边,表情复杂地凝视他一眼,随即含泪下跪道:“殿下,奴才苟且偷生至今,愧对先皇……”

与此同时,邱致中也一下扑倒在朱慈烺身前,泣不成声地道:“参见小爷,奴才该死!”

朱慈烺见二人跪倒垂泪,知道他们因为没有随先帝殉国而自责,感慨地道:“国运如此,不怪你们。快快起来!”

马士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承芳和邱致中咬牙切齿道:“你们……谁指使你们指认此人是太子,啊?”

李承芳站起身来,转向马士英,微微躬身道:“马大人,太子殿下活生生就在眼前,何来指使之说?”

邱致中也垂首道:“小的伺候太子多年,绝没有认错。”

马士英口气强硬地指着他们道:“你们是串通好的!与假冒太子的此人串通一气,实在居心叵测!”

高倬见马士英还不服输,针锋相对地道:“马大人,如今能证实太子身份的人都已认定太子,为何你偏要一口咬定太子是假?要说居心,下官倒要斗胆问问马大人是何居心!”

马士英冷笑道:“见过太子的人又不止这几人,光凭他们说的,岂能就轻易下定论!你有人证,本阁也有!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几个人能认得眼前的太子!”他说完,盛气凌人地高声道:“有请保国公朱国弼、魏国公徐文爵、忻城伯赵之龙、诚意伯刘孔昭、灵璧侯汤国祚、驸马都尉齐赞元,大学士王铎、翰林李景濂。”

随着他话音刚落,保国公等人鱼贯而出,齐齐参见弘光帝。马士英上前拱手道:“事关社稷国运,诸位王公都是先皇帝的重臣,都曾见过太子,现在有劳各位,请各位上前仔细辨认。”

马士英先前已和弘光帝禀报过,这些人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此时自然都心照不宣,依次走到朱慈烺面前,故意将他细细打量,然后果断地摇头否定。见此情形,马士英等人脸上又暗暗露出得意的神情。

朱慈烺气愤地手指诸位王公,怒斥道:“尔等先祖为国立功,封侯列爵,先祖皇帝让尔等世袭尊宠,恩泽世代子孙!你们坐享其成,不思皇恩浩荡,忠心报国,却忘恩负义,与奸党勾结,颠倒是非,意图残害皇嗣,就不怕天理难容吗?”

其余王公见朱慈烺指责,脸上都流露出不安的神色,灵璧侯强笑一声,干巴巴地道:“残害皇嗣?你又不是是真的太子,别在这妖言惑众!”

朱慈烺鄙夷地看着他,冷笑道:“你是灵璧侯吧?五年前你进京面圣,我记得你。当时父皇还责备你,说多人弹劾你恶意霸占农田三万顷,勒令你回南京后退还给百姓。记得你当时张口结舌,怎么,今日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倒是大有长进!”

灵璧侯听朱慈烺这么一说,脸胀得青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马士英见状,刚想替灵璧侯解围,不料高倬首先插话道:“下官也有几句话说。”

他不慌不忙地走到各位王公面前,胸有成竹地道:“请恕下官无礼,有几个问题下官想问问诸位王公。”他走到忻城伯面前,拱了拱手,客气地问道,“请问忻城伯,您见太子是什么时候?您世代居于南京,想必不是每年都去京城吧?”

“这……”忻城伯显然没有料到高倬会有此一问,顿时有些语塞。

不待忻城伯开口,高倬面带微笑,从容对众人道:“据下官所知,忻城伯最后一次去京城,应该是崇祯十二年吧?那时太子不过才十一岁。而且当日受皇上召见,问询南京操江事宜,有没有见到太子,也未可知。请问您因何断定眼前的太子不是紫禁城东宫呢?”

忻城伯面色有些尴尬,心虚地道:“高大人如何得知我是崇祯十二年上的京城?”

高倬并不回答,他环视一周,高声说道:“如果下官没有说错,保国公每四年进一次京,魏国公去年世袭的爵位,倒是进京面圣谢恩,诚意伯近七年未曾入京,灵璧侯五年前进京一次,至于齐大人,是天启皇帝的驸马,驻守南京,也有五六年未进京面圣了吧?试问,按照下官方才所言,各位即便进了京,见到先皇帝和太子,现在的印象,还有几分可信?诸位真的能分清现在这十七岁的太子和幼时太子的区别吗?而至于王大人和李大人说不认识眼前的太子,但太子却认识你们,这个我不敢妄自评论,大家心中自有公断。”

高倬的话说得客气委婉,却一针见血,在场的大臣百姓都听得清楚明白,那五名御医、太监是长期侍奉在东宫,自然不会认错,而眼前的王公大臣,几年没见甚至根本没有见到太子,他们的指认自然大打折扣。马士英此时才明白,高倬早已料到他要找这些人作证,因此将他们历年的履历查了个清清楚楚,如今说话掷地有声,无可辩驳,他才知道,自己的确是低估了眼前的高倬。

此时各位王公自然也无话可说,眼见马士英就要落败,杨维垣不失时机地插话道:“马大人,原来朝中的詹事府少詹事方拱乾,紫禁城陷落前一直掌教东宫,不如也让他前来一认。”

高倬闻言立即阻拦道:“这么多人已经指认了太子,杨大人认为还有必要吗?”

杨维垣毫不示弱地道:“虽然现在指认太子的人言之凿凿,但说不认识的也有,双方各执一词。为了明断是与非,高大人不介意多一个人说话吧?”

高倬已经知道他们进了狱中见过方拱乾,心中有数,因此道:“杨大人请便。”

见高倬没有异议,马士英对弘光帝奏道:“请皇上恩准。”

弘光帝见马士英处于下风,心中早就恼恨不已,此时见他们有了台阶下,岂有不应允的道理,见弘光点头,杨维垣连忙道:“带方拱乾。”

其实方拱乾本来就是是马士英他们手中一步必走的棋,因此此前早已将方拱乾从刑部大狱提了出来候在旁边,杨维垣话音没落多久,身着囚衣,戴着手铐脚链的方拱乾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杨维垣高声介绍道:“罪臣方拱乾,原为朝中詹事府少詹事,因京城陷落后投降流贼,现被逮捕下狱,等候处决。因其曾数年掌教东宫,故令其前来辨认太子。”说完,杨维垣话里有话地对方拱乾道:“方拱乾,现在你面前的少年自称太子,你可前去辨认,是否想戴罪立功,就看你的实话了。”

此时众目睽睽,上千双眼睛都齐齐聚集到方拱乾身上,等着他说话。方拱乾其实刚被带进来就看见了朱慈烺,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少年正是曾经与自己在紫禁城终日晨昏定省的太子。此时让他指认,他步履艰难地走到朱慈烺身前,心情激动得难以言表,他怔怔地盯着朱慈烺,嘴唇不停地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慈烺自然也认得方拱乾,见他须发凌乱、形容枯槁,身上隐隐渗出血迹,显然吃了不少苦,本来心中痛恨其失节投降,但此时看他目中泪水盈眶,神情激动,心中一软,不由得问道:“方先生,你还好吧?”

朱慈烺此言一出,方拱乾内心顿时翻江倒海,昔日与朱慈烺在紫禁城研习诗书经义的时光历历在目,他怎忍心指认眼前活生生的太子为假,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深渊。但想到如果自己说出实话,就要被马士英等以磔刑处死,心中又深为恐惧。他哆嗦着嘴唇,百感交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场的众臣和百姓都看出了方拱乾复杂的情绪,心下都明白,不由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就等着他叫出朱慈烺。

杨维垣见方拱乾神情犹豫,久久不能开口,厉声提醒道:“罪臣方拱乾,快快说话!”

杨维垣凶狠的语气让方拱乾全身一哆嗦,他下意识地闭紧双眼,泪水随之滚滚而下,下意识使劲地摇了摇头。马士英等人见状,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阴冷的微笑,人群中则发出了惊讶的“啊”声,百姓们随即交头接耳,低声咒骂起来。

“肃静!”杨维垣板着脸对人群喝道,“方才大家都听到了,这位长期侍奉东宫的方大人并不认识眼前的太子,诸位王公虽然与太子见面不多,但都一致否认……”

此时臣民百姓都看出来了皇上明显袒护马士英一党,在双方较量之下优劣势如此明显,皇上竟然一言不发,放任马士英一党任意妄为,企图歪曲和掩盖事实,百姓们义愤填膺,不待杨维垣说完话,人群中就有人带头高骂道:“方拱乾,背主忘恩,良心被狗吃了!”

“方拱乾,你该死!”

“休要蒙蔽我们,太子是真的!”

“那些王侯说的不算!”

“不许陷害太子!”

见百姓不服,群情激奋,杨维垣凶狠地对着人群高声威胁道:“谁再带头捣乱,给我拿下!”

高倬正要发话,一直伺机而动的阮大铖此刻见到这个局面,知道自己该出手的时候到了,于是他忽然出列高声道:“启禀皇上,臣有重要事情启奏!”他一发话,全场静了下来。

“讲!”

“方才臣接到密报,有人举报鸿胪寺卿高梦箕勾结朝廷重臣,找人冒名顶替东宫太子,意图谋逆,颠覆皇权!”

阮大铖此话一出,石破天惊,众臣议论纷纷,百姓再次炸开了锅:“这是存心陷害!”、“污蔑!”、“假冒太子,怎么可能!”

高梦箕本人更是又惊又怒,对阮大铖道,“阮大人,朝堂之上,你血口喷人!”

阮大铖傲慢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对弘光帝道:“皇上,臣绝不是信口开河。举报的人乃是高府多年的幕僚,他知道所有的事情经过,还亲眼见过高梦箕与同党的书信往来。”

“你胡说!谋逆乃是大罪,阮大人,你如此诬陷下官,居心实在险恶!”

阮大铖冷笑道:“是不是诬陷,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他转向弘光,自信满满地道,“皇上如果不信,现在就可以派人到高府搜查!”

弘光帝假意道:“阮爱卿,高爱卿也是朝廷重臣,一向忠心耿耿,切勿听信谣言,冤枉好人!”

“皇上,”阮大铖从袖中掏出书信一封,“这是高府门客徐梧井亲笔写的告密信,信中写得清清楚楚,并非臣信口雌黄!皇上即刻就派人去高府,按徐梧井所言找到高梦箕与同党的书信,再来对质!”

弘光问道:“高爱卿,你还有何话说?”

高梦箕躬身道:“皇上,臣怀疑是有人买通了臣的门客,蓄意诬陷,请皇上勿受人挑拨!”

弘光还未说话,阮大铖又接着道:“蓄意诬陷?你是怕我们搜到证据吧?不敢让皇上派人去搜吗?”

高梦箕拂袖道:“我清者自清,还怕你们搜查!”

阮大铖蛮横地道:“你别嘴硬,拿到证据,你等就是谋逆,立即诛灭九族!还有你的同党,一个也跑不了!”

“好了,”弘光帝假意劝解道:“高爱卿不必心忧,既然有人举报,不管是造谣诬陷还是什么,朕都应该彻查,也好还爱卿一个清白。”

高梦箕无奈地道:“谢皇上。”

只听弘光帝此时发话道:“韩可宗何在?朕命你即刻带人到高府搜查,并带高府亲信一并到此!不得有误!”

锦衣卫使韩可宗立即领命,带了人匆匆离开了大明门。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