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是安排在早上进行。
苏小匪换了一套正装，顶着一头繁重的金金银银出发。海尘扮演着类似主持司仪的角色，也是一套职业装，站在宗祠前双手相合，嘴里循环念叨着阿弥陀佛。
苏小匪上前问候他，老和尚装酷地对她点头，并没有说话。
楚亦今天一身黑色锦衣锦缎，头发全部竖起，配以白玉兰簪，俊逸得宛若天神。苏小匪站他身边，两人的差距一下就显现出来，后面的姨娘们绞着手中的娟帕，生生咬碎了一口银牙。
祭祖的第一流程是灌洗，白白嫩嫩的小沙弥端了盆水走到他们面前，楚亦和苏小匪伸手洗净，再用手巾擦干。
海尘不知念了一句什么，语速太快，苏小匪根本没有听清，然后伴随着一句“开——”，海尘站在中门前打开祖祠祖龛，两个小沙弥同时开起边门。
这是要迎祖驾了。
接下来是上香，在东铭，小妾们是没有资格在正式祭祖时上香的，于是苏小匪成为代表，和楚亦一起郑重地跪拜了天地，又转身对楚家先祖拜了三拜，然后才将竹立香插在了香炉之上。
海尘拿起一杯酒盏，缓缓倾斜倒出杯中之酒在地上，嘴上念念有词，活像是萨满道士在驱鬼。
苏小匪作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对这种迷信又带有繁杂程序的跪拜行为其实很是不屑，尤其看到秃顶的海尘露出一脸严肃正直的模样时，她就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只是楚大领导就在旁边，她还没那么大的胆量敢砸场子，只好使劲地憋在心里，差点成内伤。
就在她以为这样就要结束的时候，海尘这厮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叠的金纸钱，自己拿了一些，又分给了苏小匪和楚亦一些，小沙弥摆上火盆，金纸钱在火盆里烧得旺盛，说是要让祖宗在天堂上吃得好喝得好玩得好，心情开心了顺道保佑一下地上的子孙事事如意长命百岁云云。
最后她累了，祖宗被这么一折腾估计也该累了，海尘终于宣布任务结束，送祖关闭了祖龛门，寺中的古钟象征地敲了三下以示结束的信号标志。
众人这才从地上站起，从早上到现在，虽说是简简单单的几项仪式，却是耗费了大半个早上的时间。女子在烈日暴晒下所表现出来的特征多半都是黛玉姐姐附体弱不禁风，一旁的婢女和老妈子一见她们主子站起来，连忙端茶送水递糕点，只因为接下来还有工作要做。
紫荆一个顶两，手里又是捧着茶杯又是端着点心碟子，小碎步到她面前，茶水居然一点没有洒出。
“小姐，喝点茶。”小丫头献宝一样地将东西捧到她的面前，苏小匪泪眼汪汪，赶紧喝了一杯茶和两块糕点垫胃。
天杀的，祭一回祖宗，把人累得个半死不活，要是东铭有提倡文明祭祖就好了，简单节俭还能保护环境。
紧接着是诵经，这事儿和楚亦没什么关系，主要是苏小匪领着后院大部队去诵读祭文和经文，她偷偷问紫荆大概还要多久，紫荆一脸菜色地回答她，很久！
真是要疯了。
大殿里供奉的是一座如来神像，地上放了十几个蒲团，苏小匪走到最前边的一个蒲团静静跪下，后面的人依次排序。
祭文不长，也有模板提示，不需要她们提前背下。海尘念一段她们跟一段，末了以最虔诚的方式三拜九叩。
第一拜的时候，苏小匪觉得自己腿似乎麻了，第二拜的时候，她又有种像被电击的颤抖感，等到第三拜，她已经感知不到自己大腿和小腿的任何信息。
像是突然之间双腿就脱离人脑控制似的。
可从跪下到现在，明明没过去多少时间，以她的身体素质根本不可能逊到这般地步。
怎么会？
海尘慈祥地对着她们笑：“诸位施主可以起来了。”
她听到后面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大家陆陆续续地站起，整个大殿除了海尘老和尚盘腿坐着外，只剩下苏小匪一人仍旧挺直后背跪着。
后面不知谁惊诧了一下，“少夫人怎么还跪在地上？”
海尘友好提示她：“苏施主，下面的经文可以站着诵读，无须再跪着了。”
她后面一排站着的是殷娉婷和徐锦岚，殷娉婷自然是不会管她的，徐锦岚很有阶级爱，上前一步来扶住她的手臂，柔柔说着：“少夫人，快起来吧，跪久了膝盖可是会受伤的。”
苏小匪转过头，看到后面一群人三三两两地扎堆，都目光不明地看着她。
再偏头看徐锦岚，她本就是出水芙蓉气质文雅，今天穿了一件藕荷色长裙，更是飘飘若仙。她弯腰来扶她，眼神中没有太大的热枕，但关切还是多少有一点的。
苏小匪笑着拂去她的手臂。
“不必了。”她嘴角轻轻勾起，“本少夫人头年参加楚家祭祖，自然是要做出一些表率。如今楚家家业蒸蒸日上，十五姨娘又添府中喜事，全蒙如来和观音在天庇佑，我敏感心切已久，就想着要多做些什么以报天恩。你们无须管我，站立念诵便是，我想跪着把经文诵读完。”
说到后面，苏小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鬼。
众人闻言表情各异。
几秒钟的寂静冷场，立马就有一两位小老婆拍她马屁，说少夫人真是贤良淑德端庄娴雅蕙心纨质大有当家主母风范十五姨娘的孩子一定会顺利出生云云。
海尘也很捧场地笑笑，不知是不是看穿她的不真心，笑得极为虚伪，点头向她行了一个礼，缓缓道：“施主有心了。”
苏小匪含蓄地朝他点头，“方丈过奖。”
徐锦岚也缩回扶着她的手，退回到原来的地方，苏小匪的拒绝让她显得有些尴尬，但是没办法，她倒也是想起来，可惜条件不允许。
她的腿现在是一点知觉都没有，形同废了一般，除非完全用背的或是抱的，否则就算徐锦岚扶她也根本站立不起来。
她今天早上的膳食是和楚亦一起用的，不可能会有问题。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紫荆方才端的那些茶水点心，不晓得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下手的人想得很周全，在这种重大场合，周围数十双眼睛盯着，她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有损形象的事来，只能这么坚持再跪着。
她中的是什么毒苏小匪自己明白，药效一般会持续两个时辰以上，两个时辰后等药效退去，她才能恢复正常。
不过，要她跪上四个小时，就算不给她下药，这腿应该也差不多不是自己的了。
此等心计，啧啧，苏小匪内心波涛汹涌，会是谁呢？
紫荆明白她的性子，断然不会做出这么看似大无畏其实很傻缺的事情来，站在角落里一脸掩饰不去的担忧。苏小匪回她一个放心的微笑，不就是四个小时，有人既然有胆量祸害她，那就该有承受得起她回报的勇气。
经文这种东西很是晦涩难懂，苏小匪念经感觉是在念外文，昏昏欲睡。她前世最差的科目便是英语，每每上英语课就像是在受刑，浑身难受。偏偏地中海就喜欢叫她回答问题，十次起来十次不准，再后来有一回市级模拟她考了个38分，地中海不忍直视地掩面长叹一声，终于放弃了将她这堆烂泥强行扶上墙的想法。
海尘的声音其实很有磁性，敲木鱼的时候也极具节奏感，苏小匪听着念着，瞌睡虫在她的脑神经里窜来窜去。
不知迷迷糊糊闭着眼睛多久，海尘使劲“咚”了一声面前的木鱼，苏小匪惊醒过来。
不着痕迹地擦去嘴角的口水，苏小匪眨眨眼睛遮掩去她刚睡醒来的迷糊和朦胧，装出一副很是认真的好学生样子。
海尘的嘴角忍不住抽搐，很显然，他已经看出了她的小动作。
经文念完了，苏小匪体内的药也肆虐地差不多，紫荆快步冲过来扶她，徐锦岚也赶紧上前，一人架着一边将她扶起。
苏小匪双腿酥麻无力，浅浅笑着向徐锦岚道谢，又觉得太麻烦她，“还是让老妈子来吧。”
她在后面站四个小时肯定也累惨了。
“没关系，少夫人与妾身住得不远，正好扶你过去。”
徐锦岚这人真心是挺好的，当初她心软替十五姨娘私自安排侍寝结果自己反被面壁一个多月，出来后也没有对十五姨娘心生怨恨，还派人送了许多礼物当做庆贺。
这等心胸，活像是一尊圣母级别的虚拟人物。
底下又有人虚情假意地恭维称赞她，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要学习她无私的精神。苏小匪暗自嗤笑，想学习不该是和她一起跪着祈福？嘴上说得好听，早干什么去了。
苏小匪在两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大殿，以她的审美来看，双手架在别人肩膀上，微微撅起屁股，倦容与悲剧并存的脸蛋，这些组合成一幅画面，真心不是什么好的视觉冲击。
到了住的地方，徐锦岚又关切了几句，苏小匪一一笑着回应她，等她走了立马敛去满脸堆着的笑，龇牙咧嘴地哀嚎着：“紫荆，快快快，扶我进去，这腿简直太让我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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