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匪从天牢出来，拐了无数个弯，寻一个僻静的地方除去身上七七八八的易容物，恢复本来面貌后才往楚亦而去。
翻墙进了半夏居，紫荆坐在台阶上实在挨不住困睡了过去，听到声响警惕地弹跳起来，“谁，谁？”
苏小匪冷汗，嘴角抽搐道：“苏明扬之前什么眼光，竟把你也选进了苏府的暗卫行列。”
紫荆揉揉朦胧的双眼，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只是负责管情报的，又不是冲锋队。”
苏小匪哭笑不得，“行了，快去睡吧。”
紫荆没动，问，“大人怎么样了？”
“他……目前还好。”
“小姐要想办法救救大人吗？”
苏小匪也坐下来，“你以为是自家玩密室逃脱，说救就救。”
紫荆很忧伤，“那怎么办？”
“你可知道他身上有个免死金牌？”
“……知道。”
“在哪儿？”
“在……”紫荆迟疑一下，“在少爷手上。”
“楚亦？金牌被楚亦偷走了？”
“不是。”紫荆转头过来，“是大人自愿交给少爷的。”
靠靠靠，苏明扬是傻了还是傻了还是傻了？
“为什么要给楚亦？他自己命悬一线危险重重脑袋都挂在裤腰带上了不去管，人家楚亦生活滋润事业理想身体健康还劳烦他操个什么心。都说他老奸巨猾，我看他就是一脑子进水的主。”
苏小匪芊芊小手极其没有形象地指着远方天牢的方向，眼眶一热，像是有什么要涌出来，她说话说得急了，只得大口大口地喘气。
紫荆拍着她的后背，呐呐道：“大人说，将金牌交给少爷，换你一世安康，他觉得值。”
苏小匪眼眶里蓄满的泪水终于如开闸决堤的江河，流淌不尽，紫荆屁股挪过来，一把抱住她，“小姐，你别这样，大人一直希望你好好的。他要是看见你哭，定然又该自责了。”
“见它鬼的自责，他以为这样默默付出就完事了？他以为这样对我和苏文昊就是最好的？妈蛋，老娘辛辛苦苦十几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恨了十几年发现都白恨了。他当初怎么不干脆把我和苏文昊发配到天涯海角去，以后见面都省了，还不用浪费我宝贵表情。现在好了，我救他对不起楚亦，不救他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我是救啊还是不救啊！”
作为一个文明人，她鲜少在口头上说出秽语，尤其像刚刚这样接连冒出脏话的情况，已经把本在感伤情绪中的紫荆吓得一愣一愣。
“小姐……”紫荆嗫嚅。
苏小匪这会儿正在火山猛烈喷发期，心里头窝火得很，没好气道：“说！”
“那小姐到底……救还是不救？”
“……”
话题回到了最本质的层面。
是啊，救还是不救。苏小匪闭起眼睛长叹一口气，其实这个问题问得挺没有意义，早在她看到苏明扬长相的那一刻，她的内心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前一天晚上聚在月光下彻夜长叹感慨人生思考未来的做法实在是有些作死，苏小匪隔天顶着两只偌大的熊猫眼，和一头鸡窝似的头发，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
紫荆也没睡好，不过形象倒是还有些人样，昀娘一早起来看到她们两只非正常人类扎推坐在石凳上没精打采，险些吓得捧不稳手中的盘子。
紫荆问：“小姐，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苏小匪抓了抓鸡窝头，理清自己的思路。
“最好的办法是拿到楚亦身上的免死金牌，我们有十天时间，但不能全部都把希望压在这上面。接下来排行老二的是洗清苏明扬身上的污水，不过他是主动自首，这个办法执行力不高，很难行得通。最后一种就是劫狱。劫狱是最不理智的做法，天牢守卫重重，外头还有御林军在镇守，若非必要，轻易不要走到这一步。”
紫荆刚睡醒，问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小姐，你去给少爷求情不行吗？兴许少爷心一软，就把那免死金牌给你了。”
小丫头说话怎么这么可爱又天真呢？“我的姑奶奶，那是免死金牌，不是你随手一拿就可以吃到嘴里的蒸栗粉糕，说给就给，你以为玩过家家？”
更何况苏明扬和楚亦之间还有血海深仇，楚亦隐忍了十年时间就为了此刻一朝报仇，她三言两语又不是菩萨真言，还能有魔力让楚亦放弃报仇不成。
换做是她，也绝对不会这么做。
那不是一个人的苦难，那是一个家族的血泪史，就算楚亦脑残答应了，他爹他娘也一百个不愿意。
紫荆嘟囔着嘴，“那便只有偷了。”
确实只剩偷，不过怎么偷也是个惆怅问题，楚亦做事一向谨慎细致，他身边又有董叔和萧一两人守着，想要下手实在困难。
有点讽刺的是，就在她为苏明扬的生死一事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她的生日也渐渐地逼近了。
再几天时间就是原身诞生东铭时期年头的周年纪念日，之前和楚亦说好不摆宴席，他应下了，不过小小的家宴却是怎么也避免不了的。
其实说小确实是很小，成员极其简单，就楚亦和她，哦，还有楚家即将上任的当家主母——殷娉婷小姐。
老管家张罗了一桌的好酒好菜，玉盘珍馐，让人看了简直食指大动。味道自然不用说，楚亦御用大厨掌勺，每道菜都香味俱全。
她不吃笋，楚亦特地吩咐了厨房不加任何笋在其中，老管家笑眯眯地跑去准备，上桌的尽都是她爱吃的菜。
苏小匪其实吃得很心虚，楚亦这般待她，可她现在满脑子想的竟是要如何算计她。她摸摸扒了三口米饭，这样忘恩负义的自己，会被唾弃的吧。
“光顾着吃饭做什么？”楚亦皱眉，夹了一块排骨在她碗里。
苏小匪看着那块酸甜可口的红烧排骨，觉得自己的犯罪感又上升了一层。
殷美人不论坐姿还是吃相都是完美得无可挑剔，反观苏小匪，吃得油光满面，两只手脏兮兮。
“少夫人今天生辰，我敬你一杯。”她端起面前的果酒，客套地笑笑。
苏小匪对那果酒看都不看一眼，拿起另一壶铃兰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楚亦按着她的手，“这酒太烈，小心待会喝醉。”
她豪气道，“我哪儿那么容易醉。”她站起来举杯敬殷娉婷。
楚亦被她这壮士出征的无厘头激情弄得哭笑不得。
她喝铃兰春，殷美人喝果酒，听起来划算得很，殷美人笑意不达眼底，本着灌醉她又没损失的森森恶意，与她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斗起酒来。
“来来来，与君同饮三百杯。”苏小匪有点喝高了，捧着一整壶的烈酒，话放得有点狠。
楚亦扶住她略显虚浮的身子，劝道：“你已经醉了，不能再喝。”
醉了的人最讨厌的便是别人判定她醉，苏小匪抱着个酒坛子咿咿呀呀，“我没醉，我就要喝酒，我生日，我最大。”
“娉婷也喝了许多，接下来，我陪你喝便是。”楚亦诱哄着将她手中的铃兰春拿过，象征性地在她碗里倒了半杯。
苏小匪喝高了，看着杯子一个就像两个，根本毫无察觉。
她嘴里开始唱着歌，没一句歌词走在调上，又是挥手又是跺脚，看得殷娉婷同学很是不满。
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够当楚家的主母，实在给楚大哥丢脸。
楚亦冷着脸过去把她手上拿着的两个杯子都给撤下来，责备却温和如水，“叫你克制着喝偏不信，醉成这样明天起来看你不头疼欲裂才怪。”
苏小匪酒杯被抢，伸了手就要去抢，楚亦扶住她的肩头，牢牢带在自己怀中。转头对殷美人说，“娉婷你先回去吧，她醉了，我不放心。”
“……好。”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楚亦将苏小匪扶走，后者很不配合，又是抓又是挠，她那对谁都一副冷冰冰模样的楚大哥居然忍受下来，温声细语地劝她安静些。
她眼神一黯，有些东西从一开头就已经猜测到了结局，只是这结局实在让她惊诧罢了。
她身后盏灯的丫环轻轻出声，“小姐，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殷娉婷垂下眼帘，看着两人越走越远，可惜再怎么看，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她合手放在身前，淡淡道：“走吧。”
清凉如水的夜，蝉虫在草丛中叫声此起彼伏，天上的星星不多，稀疏排布，月光倾洒在地面上，映出斑驳树影和两个贴得极近的身影。
苏小匪醉眼朦胧，走起路来已经摔了多少回，要不是楚亦在旁边扶着她，早就不知道打滚到了哪个角落。
扶她站定，微恼，“明知喝不了，还非要逞能。”
苏小匪的威严受到挑衅，抡起拳头就要揍他，楚亦轻轻松松避过，将她不安分的手握住，“酒品怎么这么差，下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碰那么烈的酒，喝高了完全是在耍酒疯。”
“才没有。”苏小匪嘟嘴，脸颊因为酒精作用染上两团红晕，眼波流转，宛若九玄天上潋滟波荡的清碧池水，氤氲着薄薄雾气。
楚亦揽着她腰的手忽得收紧，将她整个人都带进他的怀中，苏小匪如同一只无辜的小鹿，呆呆地看着他深邃带着悸动的眼神，看着他不断靠近的绝代风华的俊脸，看着他身子倾向自己，直至气息拂面……
薄唇靠近她的，苏小匪突然想起令牌，想起苏家，想起恩怨，想起……脸轻轻一偏，温热的唇从她的唇角边擦过，印在了右侧的脸颊上。
她脚步一个踉跄，硬生生地往地上倒去，楚亦防备不及，只好抢先护着她落地，苏小匪迷糊中听到一声闷响，她靠在楚亦的胸前，一点疼痛感也没有。
听到身下人宠溺地传出一句，“真重，以后得盯着你少吃一些，该减减肥了。”
没机会了，苏小匪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暗忖，没机会了，以后她是瘦是胖，楚大领导应该再也看不到了。
就这样吧，结束这理不清楚的一切，也让自己莫名悸动的心回归到原点。
苏小匪不经意地扬袖，楚亦眉头紧锁，意识慢慢地流散，不出三秒，竟直直晕了过去。
苏小匪从他身上起来，拿出他怀中放着的免死金牌，紫荆及时出现，轻唤了声，“小姐。”
“萧一呢？”
“我们看到你们两走远，默契地没有跟上来，萧侍卫现在已经回锦华轩了。”
“好。”时间不多了，“赶紧帮忙把你家少爷扶到半夏居去。”
紫荆明白事情的严峻性和时间的紧迫感，二话不说就开始行动。
等到楚亦整个人几乎都压在苏小匪身上时，她忧伤咬唇，楚大领导还好意思说她重。
以最快的速度扶回半夏居，苏小匪将他放躺在床上，轻轻盖上被子，然后转头问紫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小姐。”她扬了扬手中的包裹，坚定地点了点头。
很好，苏小匪离了床榻，放下帘帐，拿过紫荆另一只手的包裹放在肩上，头也不回地出了半夏居，带着紫荆翻墙而去。
对不住了，楚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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