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敏公主满目情波漾漾，和楚亦对话时虽也算坦然大方，不过顾盼流转间小女儿家的心事还是一览无余。
求学这理由委实蹩脚，在场的众人哪个心里不跟块明镜似的。堂堂一朝公主放着皇宫大内里的国家级导师不要，偏要跑到民间的府院来，行迹又是偷偷摸摸，没有半点正式来访之意，怀的不就是那司马昭之心。
苏小匪忍不住去偷瞄楚亦的神情，平静无波，没有半点情绪变化。他后退几步，与端敏保持一段距离。
“公主说笑了，在下才疏学浅，懂的不过是商贾之道。公主金枝，想来是不需要懂这些东西。”
商业历来不受皇家人所尊崇，纵使东铭近几代皇帝放宽了这方面的限制，当今的德清帝也对东铭商业发展尤为重视，但却不能表明皇帝大叔能认同一个本应养在深闺温柔娴淑的千金公主去干涉这等东西。
端敏一时哑言，她今天会来楚家本就是一时起意，因为越想越觉得不甘和愤愤，才会甩开一众宫女太监，独自一人跑到这楚家来。
“我……”
楚亦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看样子公主确实是不小心走错门，楚某派人送公主回宫。”
“等等。”端敏喊停。
苏小匪眼神偷偷看去，这凶悍的公主又要耍什么花招？
她不自然地咳两声，道：“我……我是来学武的。”
噗，简直喷一脸血。
楚亦并未立马接话。
端敏点头，觉得这个理由似乎不错，“对，我就是要来楚家学武。都说楚家主除了有惊世鬼才外，还有炉火纯青的武学。本公主不才，只懂些三脚猫的功夫，这次来还请楚家主能不吝赐教。”
苏小匪：“……”
“楚某听闻公主历来不喜动刀动枪，什么时候倒是改了喜好。”
端敏干巴巴，“喜好总会变的。”
楚亦拒绝，“可惜楚某要务藏身，武学也没有公主说得那般厉害，公主若真心想学，大内高手多得是，慢慢选一个便是。”
“我不管，总归就是要你教我。”先礼后兵，好说不行，只好蛮不讲理。
“公主，楚某似乎并没有这个义务要答应公主的请求。”
“可我是堂堂一朝公主，你难道不该帮帮我吗？”
楚亦脾气磨尽，“若是公主能让皇上下圣旨，非教不可，楚某自然只有从命。”
“你……”
“待到公主拿到圣旨再来，萧一，送公主回宫。”
“我不走。”死死拽着旁边的椅子，发现不大牢靠，又跑去紧紧抱住不远处的柱子，那样子简直就是一个市井悍妇，哪里还有半点东铭公主的样子。
苏小匪唏嘘。
楚亦沉下脸来，“公主若是不想走，那楚某只好通知陛下将公主请回去了。”
端敏忿然作色，却又不得不妥协，“好吧，本公主走就是了。”
“萧一。”楚亦下逐客令。
萧一站出来，作势要将端敏请出去。
“不急，我还有件事没办。”
苏小匪下意识地往隐蔽的地方挪。
“你，给本公主出来。”指着正在做小动作的苏小匪。
楚亦眉头微微拧起。
“说你呢，躲什么躲，你以为本公主让你到大厅来是看戏不成？赶紧出来！”
苏小匪努嘴，原来是这刁蛮无理的公主非要她到场。
既然这样，苏小匪所幸也不再藏着掖着，抬起头走过去，给她这位千岁请了个安。
端敏却并未叫起，她蹲下身子来与她平视，“现在知道本公主是谁了吧，从没有人敢欺负本公主，你一个小小婢女倒是厉害，直接把本公主捆成了粽子。”
对这种刁蛮嚣张极为欠扁的人，苏小匪素来是吃软不吃硬，她白了一眼道：“只听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来也没听说犯了罪的公主还能倒打一耙教训别人的。奴婢以为天家公主当是才貌双全、德容兼备，没想到……哼，竟是这般颠倒黑白。”
端敏被她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霍然站起，“小丫鬟牙还挺利啊！”
苏小匪自下而上地看她，目光清冷，“还好，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端敏怒极，正打算一巴掌扇下去，手腕被人猛地握住。她顺着来人的手往上看去，发现是脸色不大好看的楚亦。
“她是楚某的贴身婢女，平日里说话素来莽撞，还请公主莫怪。”
“她……她对本公主不敬，本来想打她五十大板，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公主就酌情处理，二十大板好了。”
“公主！”楚亦走上来挡在苏小匪身前，“便是楚某也不曾见过公主，丫环认不出来本就是在情理之中，又何错有之。公主不是想学武吗？若是陛下同意楚某教习便是，何苦要为难我楚家人。”
“真的？”端敏激动不已，要处理苏小匪的事一下抛到九霄云外，，“你真的愿意教我？”
楚亦神色莫名，“只希望公主到时候不后悔才好。”
“不后悔不后悔。”端敏险些从原地跳起来，“我们可说好了，待我回宫与父皇说一声，你不许耍赖。”
楚亦双手抱拳，“恭送公主。”
一尊大佛终于被送走。
楚亦转过来，苏小匪刚好从地上站起，他手伸过来拉她起来，淡淡道：“没事吧。”
“没事。”苏小匪揉揉膝盖吐槽，“怎么会有这么无理取闹的公主。”
“她是东铭皇室唯一的皇女，从小皇帝就疼爱她，可以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便是皇宫都被她搞得鸡犬不宁，更何况是在外面。”
“家族恶势力。”
楚亦在她额前轻敲，“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真是不怕掉脑袋。”看似很强硬的教训，语气却是软软的带着一丝宠溺。
苏小匪挤眉弄眼，“知道了知道了。”
楚亦还是不放心，“若是七公主真的来了楚家，你寸步跟在我身边，别与她撞上，免得到时候吃亏。”
苏小匪不甘示弱，哼哼两声，“我像是会被欺负的人吗？”
楚亦轻笑，“倒不知刚刚是谁死活不肯到大厅来。”
苏小匪摸摸鼻子。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先是云榕之带着一大堆的藏书和她告别，苏小匪看了看小厮抬着的大箱子，觉得他实在任重而道远。
云小侯爷临走前废话委实太多，从正常的告别话语讲到楚家的伙食问题，然后是住宿、风景、人文甚至天气。苏小匪叹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别等了，她不会来的。”
云榕之刚才还喋喋不休的嘴终于停歇了下来。
他说，“我知道，就是想再看看，要是万一真能看见她就好了。”
坊间不少的大婶大妈们都在谈论云同学从良的事情，九成的人觉得这必然又是件欺骗大众赢取噱头换个挑战方式来游戏人生的事情。只有苏小匪坚信不疑，她敢赌一两银子云榕之这次是玩真的了。
用全部的热情和精力，很努力地只为想靠近一个女人的心。
不论他以前生活人品是有多渣，从这点来说，倒也有能让人敬佩的地方。
云榕之一步三回头，看着流霜阁的方向，苏小匪停在原地看着他略显傻气的动作和神情，却是怎么也偷笑不出来。
走出不少距离，云同学又蹭蹭蹭地跑回来，可怜了抬箱子的那名小哥，踉踉跄跄挪过来，出了一脸的汗。
苏小匪眨着眼睛问：“什么东西忘带了吗？”
“不是。”云榕之深呼吸一口气，“你帮我给娉婷带一句话。”
“什么？”
云同学很郑重，郑重到有种壮士出征的悲壮感，“你告诉她，我不会放弃的，她殷娉婷这辈子都被我预定了，我绝对绝对绝对！非她不娶！”
苏小匪被他难得的认真劲头弄傻眼，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后面悲剧的苦力小厮累到直吐舌头，有气无力，“小侯爷，你倒是等等奴才。哎呦，我的小祖宗啊！”
苏小匪：“……”
不得不说，云小侯爷……真是个性情中人啊！
再之后，殷娉婷也收拾着东西打算回殷府，楚亦亲自送的她，又让董叔准备了许多东西，装了满满一车。苏小匪跟在楚亦后面，含笑着给她送别。
楚亦说，“若是得闲想过来，随时欢迎，流霜阁我会让人一直打扫，给你留着。”
殷美人浅笑，“好。”
场面一下无言，苏小匪站在那儿，想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于是挥手冒了句：“那个……一路顺风。”
殷娉婷笑道：“若是你当真完成了任务，务必与我说一声，进楚家以来我还真没见楚大哥开怀笑过。”
这句话无意间，正好戳中了苏小匪忧伤许久的问题。
她瞄了一眼面不改色的楚大领导，痛心疾首地回了句，“好。”希望有那么一天。
殷娉婷想了想，“楚大哥，让我与容瑄说几句话吧。”
楚亦点点头，绅士地走出了好几十米。
殷美人说，“若是那个端敏公主当真来了楚家，你凡事多让着她，左右就是委屈了些，也不会少块肉。她那人我接触过，极为无理任性，被皇家人宠得无法无天。你的性格和我很像，历来吃不了亏，不过以牙还牙也要看时期和对象，她有皇上罩着，你还是少惹为妙。”
苏小匪假设，“那万一她要踩着我的脸上天呢？”
殷美人可能觉得这个假设的突发率挺高，诚恳建议道：“放心，有楚大哥在她登不了天，没登前就能给她拽下来。只要你别给她留下把柄，其余交给楚大哥处理就好。”
苏小匪受教地点点头。
殷美人照旧是那种快言快语的性子，“我之前看你不顺眼，相比之下，可比那七公主好多了。她要是成了楚家主母，楚家必然鸡犬不宁。”
机会正好，苏小匪拍拍她的肩膀神秘道：“先不说她了，云榕之要我带话给你。”
“什么？”
结果那天苏小匪才刚一讲完，殷娉婷就轻跺了一下脚，眼珠不自然地转了转，轻唾道：“这个疯子，谁理他。”
提着裙摆小碎步地跑上了车，连和楚亦打招呼话别都忘了。
苏小匪终于忍不住地掩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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