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魔尊，”南秋有些惊讶，但转而嘲讽一笑，“他已经成渣滓了。”
白月烟怔愣了片刻，转瞬即逝，几乎难以辨认，“哦，真稀奇。”
鬼修有法术可以应对残魂，但天下鬼修已被铲除，南秋没机会接触魂魄法术才对。
白月烟暗中打量着南秋，不动声色，南秋反问：“你以为我会受魔尊影响？”
“……不，”白月烟咧嘴一笑，她话锋一转，手指接着朝皇城指去，“承仙树和三之方寸都在那里。”
“那又怎么样？”
“毁掉那里，魔气重回，暴涨的灵气会催熟承仙树，”白月烟比划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两掌之间迅速长大，她抬眼望向天空，随后又盯着地面，“有了承仙树，上下贯通，三界之路便可重新开启。”
白月烟的坦诚来得实在突然，南秋感到一阵惊悚。
苍木境和南岳书院的情况她看在眼里，但尚不能过去出手相助。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有过于糟糕，南秋的脸色不自觉地阴沉下来。
白月烟一直盯着南秋，她的神态动作都滴水不漏，但南秋总觉得她在探查些什么。
“你在搞什么鬼？”南秋手指微动，她的法术和灵力仍在，但能不触发日月同辉的法子属实不多。
白月烟坦然道：“在看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没有不同，”南秋迅速冷静下来，强行压住心底的烦躁和不安。
上州是创世神女，万物皆出自她手，南秋也不例外。
白月烟点点头，“所以你也清楚以后还会有第二个南秋……没准是什么南夏、南冬、南春？”
两人都知道这既荒谬又真实，南秋相信白月烟说的事情极有可能发生。
上州是神女，守护天地人间是她在创造万物之后的使命，所以她才会犯错，而玄女先犯了个小小的错误，上州只能在后面错上加错。
只要有玄女在，一切就都是治标不治本。
南秋紧紧地抿唇，问：“玄女想要什么？”
白月烟重重地叹了口气，“人间？”
“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因为我不在乎，”白月烟的笑容里隐含着诡计得逞般的得意，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秋觉得那个表情相当诡异，令人不适至极，像是往人胃里硬塞了两块石头，坠痛不已。
皇城在遥远的那一头，如同画中几笔勾勒出的朦胧云影。
白月烟又指了下那里，“我进不去，但你能。”
南秋的错愕只持续了一瞬，“我也不能。”
“你能，”白月烟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语气相当坚定，但暗含的戏谑冲散了话中的严肃，“万剑之怎么进去的，你就能怎么进去。”
南秋没有发问，她只是盯着远处的护城河静静流淌。
“仙尊之位虽是虚名，但总还有些用处，这实在有趣，即便是假的，但只要蒙骗所有人，修士百姓当你是仙尊，天道就认你是仙尊。”
南秋转过头，发现白月烟就站在自己身侧，“仙尊能进皇城？”
没有皇帝允许，诸修士皆不能靠近皇城，这是共识，但总有例外。
白月烟点了点头，略带狡猾地拍了拍南秋，“不然万剑之是怎么进去的，这还是我帮的他，谁想到居然被他暗算到了？”
当年白月烟接受承仙树苗时就意识到玄女肯必然留了后路，幸而这位神女的脑子不大好，她费了些时间才刺探到藏匿第二颗承仙树的地点，其中苏忘尘的帮助不可或缺。
断指术是由地冥玄女引导苏忘尘而成的近神术，她在最初就该知道这法术能探寻上州神女的秘密，自然也能知晓她的。
当然，苏忘尘在意识到事情发展超乎自己想象时便立刻逃走了，然后他躲藏了几年，死了。
获得承仙树地点之后，偷换承仙树也不是问题，两位神女并非无时无刻盯着人间，白月烟自然有捣鬼的时间，而万剑之不属于任何一方，两位神女都没有途径直接与其沟通，因而他成了偷换承仙树的不二人选。
有趣的是，上州神女有些孤僻高傲，除了南方还，几乎不和其他凡人交流，而地冥玄女却相当喜爱与不同人往来，或许是在防备白月烟，又或许只是能从中获得乐趣。
玄女本想借裴筠与万剑之接触，然而万剑之实在看不上他，虽说被其坚持打动，但裴筠真实的品性着实难以掩藏，万剑之见他难以雕琢便放任自流，平日几乎不和他说话。
而沈铮已被裴筠暗算，不知所踪，况且沈铮为人正直，是货真价实的剑修，其直觉必会看透玄女，她的花言巧语对他无用。
好不容易打进了青州第一仙门，结果却毫无用处，玄女气急败坏，白月烟听了好几年的牢骚，耳朵都起了老茧。
后来万剑之死在乾振境中，玄女高兴了好一阵子，全然不知暗中情况早已失控。
承仙树就藏在皇城之中，地下的龙气和人间人气蒙蔽了地冥玄女和上州玄女，但白月烟确实没想到万剑之会偷偷把三之方寸的要害之一也藏在那里，不过好在深谋远虑的从不只万剑之一人。
白月烟对现状过于满足，差不多要欢呼雀跃起来，“小秋儿，过去万人嫌恶的境地并不好受，是不是？这辈子一来则对好人好事倍感珍惜，尽力行善积德……真是个好丫头，再加上逆境中成长的经历，一心正道，怎么会有人不拥戴你？”
突如其来的夸赞奉承让南秋觉得恶心至极，但白月烟不止是在夸她，南秋听出白月烟话里有话。
过去和魔修的斗争，过于夸张的声望和仙家子弟提出的邀约在南秋脑内盘旋，最后化作一张笑脸，带着愉悦意味深长地吐出两个字：“你能。”
南秋眼前似在回顾自己的过往。
在南岳书院被欺辱污蔑，斩杀魔犬，救狐族，救剑宗弟子，杀毒蛊娘，借枫倩洗清杀人嫌疑，守护灵脉，剑宗的内乱和神农门坍塌与她有关，但并未有太深牵连，乾振境内金雷降下，稍加润色只让其形象愈发神秘，定有不少人因此拜服，而御灵山庄中南方还的灵芽使其实力大增……
白月烟把手落在南秋的肩膀，重重地压下，“南秋，你娘没能给你的天命，我给你。”
不止如此，她指着皇宫，“我还给你选择的余地。”
是毁掉三之方寸还是毁掉承仙树，只在南秋一念之差。
与此同时，在御灵山庄、玄丘和青州交界之处，苏文尘正引着一群魔犬四处奔逃。
细长身条的狗群沉默又迅速地跟在她身后，黑压压一片，跑动时几乎毫无声响，气息平稳，完全未见疲态，反而是苏文尘被追咬得鲜血淋漓，衣衫乱舞，如一团下着血雨的云在半空飘着。
萧方跟在魔犬之后，走姿僵硬，散发着一股烧焦的恶臭味，苏文尘的狐火使得最好，下手狠又快，他稍有大意，险些被烧成黑炭，这具皮囊他最为中意，结果成了这幅鬼德行，气得嘶吼咆哮，时不时叫嚣要扒了苏文尘的皮做狐裘。
苏文尘又气又怕，但她实在没力气斗嘴，她怕死，更怕死的时候把要紧信息一块带进地底。
许是苏文尘的心声终于感天动地，有人从御灵山庄方向疾驰而来，萧方不得不避让，恨恨地撤了回去。
苏文尘欣喜若狂，只朝那边熟悉的气息传音：“南秋？！”
那飞行法器停了一下，苏文尘使出全力冲了过去，却只看见了江遇裘。
两人合籍之后气息近似，苏文尘混乱之中竟搞错了人，“怎么是你，南秋呢？！”
“在白州皇城，”江遇裘脸色异常难看，“耽误不得，上来。”
要在平时，苏文尘断然看不上这类法宝，但她现在没有余地挑剔，不多废话直接飞身上去。
“来得好，我有要紧事必须告诉南秋，”苏文尘总算松了口气，她平日刁蛮任性，如今实在顾不上脸面，当着众人就瘫坐在地，有人递过来疗伤药她也毫不客气，囫囵吞下，喘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打坐调息。
江遇裘盯着苏文尘身后，此时萧方不敢上前，只遥遥跟着，稍有风吹草动既能追上，又能逃跑。
“别理他，赶路要紧，”苏文尘缓过劲儿来，先咒骂了一通，之后又发起了牢骚，“南秋怎么会跑到白州去？”
她怎么也没料到传个消息这么费劲。
江遇裘并未理会苏文尘，只是阴沉地盯着虚空。
苏文尘也不求谁能回话，她困倦乏力，甚至抬不动眼皮，然而紧接着她灵光一闪，大喊道：“你们两个合籍了？”
江遇裘眉头紧皱，看着苏文尘爬了起来。
“好极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有同心契在，你俩应该心有灵犀才对！”
江遇裘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他似乎想张口嘲讽什么，但最后只是抿了抿唇，低声问道：“你想告诉她什么？”
“我知道血雷将是谁了。”
南秋问：“那你想要什么？”
白月烟则盯着脚下，一言不发。
“你做这么多事，不可能只是心血来潮，”南秋没说她要选哪个，只是盯着白月烟，“神女想平息祸乱，玄女想要再起争端，你想干什么？”
“你呢？”
南秋面无表情地说：“我想要解脱。”
“很好，告诉你件趣事，天道劈毁承仙树不只是为了惩罚神女，”白月烟盯着地面若有所思，和南秋窃窃私语，“还是为了保护她们。”
匪夷所思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显得真实过了头，白月烟身为魔妃和御灵山庄庄主夫人，其巧言令色的本事可谓登峰造极，但南秋觉得她说得句句属实。
“当人发现其实神女与他们并无不同时，有人会诱惑她们，还有人会利用她们，更有人……会想杀了她们。”
“……唤玉，苏忘尘的女儿想起了她爹死前的情形，那天只有一个女人找他，是个白发高挑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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