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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夹在双家主间的我不做人了 > 第27章 恋慕萌生(三合一)
 
时间的概念从意识中剥离, 虹膜中的光景像是被无限拉长放慢,切割成了一帧帧的图画。

没有凄厉的哀叫,没有猩红的鲜血, 从指尖开始崩塌风化的飞灰渐渐逸散,如萤火丛舞,卷着夕晖中漂浮的光尘, 竟是陡然而生一股诡谲的美感。

生命之火燃尽时,绽放的那最后一秒的光华。如此夺目, 如此绮丽。

“阿音——”

谁的心脏漏了一拍, 温暖的阳光融不了血液里的寒冰,那刺骨的寒意顺着骨髓逆流,由内而外将他冻结。

等禅院惠回过神来时,他发觉自己正紧紧搂抱着意识涣散的白发少女, 阿音躺在他的臂膀间,皮肤仍旧在碎裂为浮尘,鬼王已逝,太阳会平等地收割所有恶鬼的性命。

“阿音、阿音……”黑发青年的呼唤无法传递到阿音的意识内海,禅院的唇抿得发白, 他伸出手, 想要抚摸阿音的面颊,然而只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 却让阿音身体崩裂的速度陡然加快, 刹那间大量尘屑四散飘远。

禅院惠不敢再动了。

他的眼底深处,第一次浮现了不知所措的迷茫。

阿音会死吗?

咒术师的身份, 早已让他习惯了生死别离, 他本以为对生命的消逝已然麻木, 也很难再为一个生命而哀悼, 不舍甚至于……动情。

可他抱着阿音的手,却是冰冷的,像是落入了冰窖里,冻极了,几乎失去知觉,本能性地发颤。

为什么会感到疼痛呢。

又是谁,在无声地悲鸣,心脏上被剜了一个血淋淋的空洞,灌入了呼啸的冷风。

禅院惠从未有过地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心底的那个声音在诉说着——

留下来。

不要死去,不要离开,不要再抛下我一个人……

他舍不得。

禅院惠空着的右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嵌入了手心里,用力到渗出了血丝,而他扶着阿音的那只手却轻柔至极,如同对待易碎的精美瓷娃娃,小心翼翼的,连一丝力道都不敢加大。

他即将失去什么,意识到这一点,他平日严谨敏锐的大脑忽然转不动了,所有的信息、音调、色彩离他远去,茫然的空白一片,他不愿再去思考下一步,哪怕答案呼之欲出……

他会失去阿音。

鬼王已死,接受了他的血液的恶鬼们又如何会幸免于难?

换言之。是他和五条……杀了阿音。

鬼少女的身体崩散还在持续,而禅院目光几乎涣散了,焦距无处落点,巨大的恐慌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从来矜持优雅的他第一次失态,而他却顾不上那么多了。

“阿音……”

他垂下头,紧紧扣住阿音无力的手指,与她额头相抵,眼底的哀伤仿佛能凝成水珠滴落下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阿音,告诉我,怎么把你留下来?”

“咒缚除尽了吗,要封印吗,还是说要全身换血……”他近乎语无伦次,“没关系,只要你能活下来,我什么都可以……”

痛苦从细微的一点慢慢扩大,失去意识的鬼少女无法回应他的话。

这时,禅院惠感觉到身后有别的气息在靠近。

想也不想的,他抬手掷出一道术法,凝练的咒力重重打在刀刃锋面上,铿锵的金属撞击声嗡鸣,刃锋擦出细碎零星的火花,深蓝头发的夜斗神眉间紧蹙,他想走上前,却被人挡住了脚步。

此时的禅院惠浑身的气息都是危险的,充满了攻击性,即使是五条在靠近,他仍然结下术印,疾速的罡风扬起了那人雪白的长发,又被无下限术式化解,就在禅院惠手势变换的前一刻,五条的嗓音响起。

“禅院阁下,你冷静一点。”

摁住了黑发青年的肩头,五条对上他的目光,声音低沉:“我知道你很难受,但现在不是耽误的时候,阿音还没有死,要想救下她,不是没有办法。”

黑发青年回首望来的眼神藏了太多激烈的情绪,像是烧灼的火焰,又好似极地埋藏的玄冰,当平日里寡淡无波的男人开始动情,那会是几百几千倍的感情反噬,甚至能让理智的弦都崩断一寸。

“什么办法?”

他紧盯着白发青年,执拗到偏激地问着:“要怎么救她?”

五条忽然喉中干涩,他闭了闭眼,强行按下自己也不太冷静的情绪,接着说道:“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把阿音带走,这里不安全。”

“总之,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阿音死的。”

如果阿音在这里死去,那他和禅院阁下不就像笑话一样了吗?和杀人犯又有什么区别。

五条不再保留实力,他利用“苍”大范围地坍缩空间,拽着自己的两个同伴,从无限城的战场瞬移到了一处僻静的幽林,当他们突然出现时,惊起了一行鸟雀,树叶沙沙作响。

白发的鬼少女双目紧闭,被禅院小心地平放在草地上,她原先白皙的皮肤愈发苍白透明,看上去随时会彻底消散,连尸骨都无法留下,离开这个人世间。

禅院惠的目光一分都未曾移开,五条单膝跪下,俯下头去检查阿音的面色,他的手指拨开阿音额前的刘海,看到自己施放的封印已经溃散。

这是鬼血最毒的一面。任何封印也无法祛除。

一死同死,鬼王消逝,他们也将陪葬。

这是此世“天道”的真理,宇宙的定律,阿音注定经受的天命。

如果想把她强行留在人间,那无异于与天命相抗,逆天而为。

五条唇角噙着微的嘲讽笑意,凝视着少女的眸光却兀地柔软了几分。

反天就反天吧,无所谓。

这是他们要承担的因果,不管怎样,和阿音无关。

她合该是要活下来的。

“禅院阁下,听我说。”

幽静的树林深处,五条的嗓音混杂在风吹叶响、鸟雀啼鸣之中,玄奥的咒术原理由他缓缓道来,有条不紊、抽丝剥茧地揭露了术式的外衣。

“禅院阁下可以开辟一个‘十影’以外的‘第十一席’,作为式神的填补班底。”五条冷静地说出了惊世骇俗的想法,“然后和阿音缔结式神契约,她的身体就能够留住。”

阿音的命盘“将死”,那么只要脱胎换骨,将她的存在由孽障的恶鬼转变为咒术的式神不就好了吗?

但是,禅院瞬息间便找到了这个办法的漏洞,他冷冷的目光如针芒般扎在白发青年身上:“然后呢,和阿音缔结契约,收获一个灵魂缺位的空壳?”

禅院家的祖传术式“十影”,追根溯源,是千年前平安京时期的第一任“禅院”开辟出来的十个式神席位。

据说,那位禅院先祖在大江山游历十年余载,以自身饲养妖魔,滋补妖魂,任由十只妖怪啃食他的血肉,融入他的鲜血,最后由他刻烙术印,一一祓除。当他的术式完成的那一刻,这十只妖怪,便成为了未来的十影。

十只妖魔的魂体早已烟消云散,至今留存下来的,不过是它们的形体,所以才能忠心耿耿,为千百代禅院血脉所驱使,逐渐成长为了咒术界至强的术式之一。

禅院惠是禅院家五百年来最强大的十影术师,倘若是他,要想额外开辟一个式神席位,是并不困难的。

然而问题在于,十影术式能留下的只有躯壳。

而禅院,对自欺欺人没有兴趣。

他喜爱她,自然最是喜爱她的灵魂,如果她的灵魂都离开了世间,留下一具空壳又有什么用呢。

那样的他,也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不必担心,禅院阁下只要留住她的躯体就好了。”错觉一般,五条的声音温柔得能滴水,“灵魂的事情,交给我吧。”

“你要……?”禅院霍然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白发青年,这个神情淡然温雅,然而骨子里的疯劲绝不比他少的男人。

如果说他以式神席位困留住阿音的躯体已是骇人听闻,那么五条接下来的话,更是闻所未闻、天方夜谭!

如果被御三家的人知道了,怕是会一石激起千层浪。

五条垂下眸子,苍蓝的六眼倒映出气若游丝的白发少女,他的手覆上了少女的眉心,咒力的波纹在他指尖流转,成型。

以姓名为契——

“五条悟”与“阿音”缔结灵魂的束缚。

以我之名,困缚你的魂魄。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把你留下来。”白发青年轻叹一声,柔和而坚定地划下了最后一笔,“但是……阿音能理解的吗?”

不论是我还是禅院阁下,都接受不了你的死亡。

他打破了束缚的“双向”常规,单方面地结下了灵魂上的契约,由咒力化作的锁链将他们层层缠绕,哪怕是五条自己,也不可扯断的锁。

束缚的本质是交换。

那么,作为把一个即将消散的灵魂强留人间的代价——

自此以后,他与阿音,同生共死。

这便是五条落定的,最牢不可破的“锁”。

………

束缚缔结,他们都看到,阿音身体崩散的速度,明显降低了许多。

人最脆弱的地方莫过于灵魂,身体则像是保护灵魂行走人间的盔甲,护佑灵魂不被人世的污浊邪秽污染,同时也是活在世上的“通行证”。

禅院惠阖目,他施下术式,黑影刹那扩散,在朗朗晴空中平白开辟了一个无光的暗色空间,为确保阿音的安全,他没有分毫迟疑地再次展开了领域。

这一次,领域内的只有他们三人。

纵然是五条,也是第一回如此清晰而安静地看到了禅院惠的领域内部。

以他们的位置为圆心,悄无声息地环绕在他们四周,看不见色彩,隐隐只有轮廓的黑色影子,像忠实而沉默的守护神般伫立在圆环的外围。

五条能认出来,大部分的影子轮廓。

脱兔,鵺,满象,玉犬,大蛇,还有虾蟆……

等等,那个是什么?

五条的视线忽地凝固,定格在了式神圈最外侧的一个庞大的黑影上。

黑影遮盖了式神的真面目,即使是六眼,在禅院的领域内,也只能看清那黑影的大致体相,

体格壮硕,身似人形,目生双翼,头盖异质圆环,手背突延剑锋,脑后蜿蜒蛇尾。

它不过是无声无息地伫立于此,厚重如山岳,气息似火山,万里岩浆蕴含在那体内滚滚流淌。

仅是一瞥,五条就能肯定这个式神,是十影式神中最强大的一个,如果毫无保留地召唤而出,辅以禅院惠的咒术,连他都没有把握能将其战胜。

这应当是禅院惠的杀手锏。可为何从来没见他用过?

很快,身后荡起的咒力波动让五条清空了其他杂念,他回头,只见禅院口中低声吟唱,领域内阴影波漾,十个式神的影子忽而退后百尺,组成的包围圈再度扩张,然后脱兔和大蛇的暗影往旁侧两边让开,多出了一个空余的席位。

繁复冗长的吟唱接近尾声,充盈领域的咒力归于平静。

式神收服,最重要的一环,便是赐名。

禅院惠不无怜爱地看着怀中的白发少女,他无法忽视心中滋长的保护欲,如一棵茂盛的参天大树,只想将珍爱的女孩严密牢固地护佑在树冠之下,生怕阳光将她灼痛。

怀着五味杂陈的心绪,禅院惠缓缓地念出了最后一段咏唱。

“——于此赐名,立与凭契,为我十一式神,【音】。”

尾音落下的那一瞬,禅院能清楚感受到,他和阿音之间链接的咒力,以及她的喜怒哀乐,痴嗔苦痛,都通过这链接的桥梁,流水般传导给他。

领域撤去,随着阿音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禅院惠的情绪也渐渐趋于冷静。

在理智回笼,焦灼冷却之后,他看着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时安然沉睡的阿音,也不禁松弛了绷紧的身躯,抿得平直的唇线也微微掀起,是一个温暖的弧度。

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充斥了他的内心,禅院惠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阿音抱得更紧,也让她躺得舒服一些。

他在心里喟叹。

式神契约,自千年前平安京时期后,随着众多术式的失传流散,已然成为了当今最牢固紧密的契约之一。

这意味着,成为了他的式神的阿音,只要受伤、不舒服,或者有大起大落的情感波动……他都会立刻感知到。

奇妙的满足感在内心腾升,像是深深欲壑得到了填补,暂时宁静了下来。

这样一来,阿音就不会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了。他也能更好地照顾她。

太好了。

………

次日,晴。

阿音的第一眼,所目睹的是床铺对面,竖放的玻璃镜面中的自己。

花簪被摘下,静静地放在床头柜上,她盘起的白发也散落下来,大概是为了让她躺得舒服一些,有人特意把她的头发放下来了,因而清晨苏醒时,镜中少女的发型略有凌乱。

而阿音在意的不是这些,她的目光黏在了镜子里的自己那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上。

她的眼睛里,象征着上弦鬼的数字已然消失,红瞳清澈,不见阴翳,和普通人类的眼睛别无二致。

鬼舞辻无惨真的死了。

而她还活着?

阿音后知后觉地抬手,轻触了一下窗边流泻的阳光,晨曦温暖,驱散了寒意,再也不是灼烧般的痛感。

她能在阳光下自如行走了。

这简直就像……换了个身体似的,如果不是镜子里还是自己的容貌,阿音差点以为她又穿越了。

待阿音洗漱完毕,整理梳妆后,她拉开卧室的门扉,一抬眼就看到了楼道下方,坐在木桌旁的两个熟悉的身影。

不由自主地,阿音的脸上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精神十足地从二楼走廊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两个青年的面前。

“禅院阁下,五条阁下!”

阿音元气满满地说道:“早上好!”

“早。”禅院眉目柔和,对她点了下头,“休息得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阿音眼尖地看到了木桌上摆放的糕点,兴冲冲地走了过来,捻起一个樱花糕就往嘴里塞。

嚼着嚼着,她逐渐面无表情。

……怎么还是毫无味道的蜡?

她还以为无惨死了她就能重新变回人类了,如今她鬼的特征消失、不怕阳光便是最好的证明,可是人类的食物在她嘴里还是尝不出任何味道。

难道说,是这个身体本来就有味觉上的问题?

看到阿音略微扭曲的脸,禅院一下子便猜中了:“还是没有味道吗?”

阿音郁闷:“嗯。”

五条以手支着下颚,好奇地问道:“那我们呢?阿音身上应该只是祛除了鬼的诅咒,一些鬼的特征应该不会变。阿音能闻到我们的血香味吗?”

惧怕阳光是鬼的诅咒之一。但是喜好人血这就是单纯的食谱特征,就如同飞鸟捕鱼,狮豹猎鹿,食物链的层级问题,和诅咒无关。

阿音的鼻尖动了动:“能闻到。”

是已经习惯成自然的樱花酒酿味,这么多天来鼻腔一直笼罩在他俩的血香味里,嗅觉都快失灵了,这才后知后觉。

也就是说,如今只有他们的血能拯救她的味觉了吗……?

阿音满脸的复杂。

“哎呀,真可怜。”五条的语调里丝毫没有可怜的意味。

禅院瞥一眼他,转移了话题:“阿音,身体还有哪些地方不适吗?”

“没有。不如说状态极好,我还有点奇怪……”阿音忽然抬头,“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

五条趴在木桌上,笑脸盈盈地拿扇子挑逗阿音:“你猜呀?”

“行了,五条。”禅院嫌弃地把五条的手拍远,自觉担任起解说的义务。

在这之后的半个小时,阿音被灌了一耳朵的“契约常识”、“束缚原理”,从一大堆弯弯绕绕的学术用语里提炼出核心要点——她现在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全是他们的功劳。

“……”

说不感动是假的。

明明最开始,是阿音一厢情愿想拉他们二人入伙,借助他们的力量帮自己脱离鬼王。

而自己忘记了鬼王对鬼的掌控力度太强悍,就连死亡都会牵连到自己,这一份烂摊子,到头来也是他们二人帮自己收拾的。甚至打破了鬼王的诅咒,让她从命定的死亡中脱离。

他们素昧平生,非亲非故,相处仅仅两个月,却帮自己到这个地步。

阿音一时说不出话来,“谢谢”的话语又太过苍白。

他们让她重获自由,至于身上的束缚和契约,那是为了救自己的命而缔结下的,做出牺牲更多的应该是他们吧。

“我……”

阿音嘴唇嗫嚅,刚想说什么,禅院忽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阿音的心头大患已除去了,接下来还有行程安排吗?”

“没有。”她无牵无挂孤零零的一个女鬼,能有什么行程安排?

五条适时探出头来:“我和禅院阁下的任务期限也快到了,马上就要返回京都。阿音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五条悟的意思很明了。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邀请,询问阿音愿不愿意随他们一同进入咒术界。

那对于阿音而言,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阿音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看向了禅院惠,而后者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他扭过头去,额前黑色的碎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

他任由五条一个人对阿音绘声绘色地描述咒术界的奇景,全程不插一句话。

如果阿音的死亡没有发生在眼前,如果她的体内未曾烙下两个契约,禅院此时应当在和五条唇枪舌战,坚决不退让。

他至始至终不赞同让阿音进入咒术界——他本以为是这样的。

然而,当隐秘的恋情悄然生长,当失而复得的珍宝重新落入手中,当他慢慢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式神契约】便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顺理成章地做出了决定。

既然有束缚和契约在,那她与咒术界便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扯也扯不断了。

如此一来,不如将阿音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照顾……更加让他安心。

禅院惠仿佛听到了耳畔有恶魔的蛊惑,在勾起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去吧,顺从自己的私欲,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自小到大,你向来无欲无求,从不曾争夺什么、渴求什么。这还是你第一次明确地“想要”某个东西,不是吗?

那么任性一些又何妨呢?

“去京都吗?!”

阿音的眼睛“唰”的一下明亮了,她像个遇上春游的小孩子,兴奋地凑到五条身前,巴拉巴拉地问东问西,五条难得耐心十足地一一回答,把阿音的胃口高高吊起。

起初,禅院惠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斟茶自酌。

慢慢地,他的脑门上挂着黑线,嘴角也微微抽搐。

这家伙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瞧瞧他的描述,京都都快被他说成了人间仙境,再对比一下自己印象中的御三家,禅院直接无语凝噎。

“家族藏书极其丰富,秘术阵法应有尽有”——这点倒是符合现实,说得听上去夸张了些,但御三家的底蕴的确称得上浩如烟海。

但是,“家族内兄友弟恭,成员和谐友爱,互帮互助共同进步。对外人,主人家热情好客又大方,一定会让你感到宾至如归”——这就是纯粹的扯淡了吧?

御三家是个什么狗性,作为家主之一的禅院惠能不知道?

五条这样忽悠小姑娘,也不怕到时候遭报应。

黑发青年仰头盯着旅馆的天花板,只望到时候阿音不会因为理想和现实的落差太大而受到打击。

看阿音现在满脸的憧憬和向往,禅院惠都不忍心揭穿现实。

五条阁下,您可真是大正时代的营销天才。

根据他们的计划,他们和阿音还要再在本地停留一日,待后续事务都处理完毕,才会启程返回京都。

麻烦的事被禅院推给五条了,看着一直在摸鱼从未被超越的五条家主垮着张猫脸去办正事,禅院心情愉悦地扬起了唇。

目睹白发青年的背影渐渐远去,禅院惠甫一扭头,便看到了坐在窗台上的阿音。

阿音两只腿晃悠来晃悠去,她背靠窗棂,愣愣地盯着窗外的景色发呆,金色的曦晖投落到她的发旋,与银白的流光相映。

“在想什么?”

禅院温润的嗓音唤回了阿音的思绪,她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大概是心头大患的鬼舞辻无惨终于死去,阿音整个人轻松了下来,脑子放空,各种各样天马行空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她的手掌虚握,像是要留住指尖的金辉,阳光这种稀松平常的事物,对她而言分外新奇。

毕竟,她有很久没有接触过暖洋洋的太阳了。

“我现在这个状态,究竟算是人呢,还是鬼呢?”阿音歪着头,声音轻快地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她已经不是恶鬼,却也算不上人类。

她无惧太阳,不会伤人。但人类仍然在她的食谱上,甚至在嗅到诱人的血香时,她还会生出食欲,强烈程度视稀血而定。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浮萍,随波逐流,生活在阳光和阴影的夹缝中,哪边都可以去,哪边都不属于她。

和她“穿越者”的身份莫名吻合了。

穿越者,说白了就是流浪者,离开了家乡故园的根土,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浩大壮阔的人世间。

阿音单纯地在沉思,大概是阳光太刺眼,眉目鼻梁皆笼于金灿灿的光晕里,模糊了她的神情,才让禅院惠误会了。

“阿音。”

少女应声扭头,被倏忽挨近的青年脸庞给吓了一跳。

“禅、禅院阁下?!”

禅院惠靠得很近,如此罔顾社交距离的行为,在秉持仪态的禅院家主身上很难得见,反倒是五条经常没轻没重,不为常伦礼仪所拘束。

因而,这也是阿音第一回如此近地注视他的面容。

她两只手撑在窗台上,克制不住地往后仰了几度,却听得身前的黑发青年溢出几声不经意的轻笑,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

“阿音在为这个烦恼吗?”

黑发青年的声调柔缓,带着年长者的包容和无奈:“其实阿音究竟是什么身份,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

“不论是人类还是妖鬼,或者两边都不是,阿音都是独一无二的……最特殊的那个人。”

他在说什么?

阿音略微怔愣,仰头看着禅院惠俊秀的脸,他黑色的睫羽轻颤,阳光的金尘扑洒在他的瞳底,融化了一汪春水,柔意浅浅,还染上了微不可见的羞意。

他的容貌偏秀气,和五条那极具冲击性的昳丽不同,他只能让人联想到月光下宁静的湖泊,泛起涟漪的清澈潭水,分明是男性,当他眼露羞意、粉霞浮于双颊时,那股温纯的柔性美却是比女生更甚。

禅院这样不讲理地恃美行凶,让阿音一时看直了眼。

他的嗓音如清泉石上,徐徐道来:“阿音相信吗?”

“在我儿时母亲逝世、父亲不知所踪后……我就基本没有生出过‘害怕’、‘无助’之类的情绪了。”

因为再怎么恐慌无助,都比不过噩梦般的那一晚。

雷雨交加的那个深夜,电光不时照亮紧闭门窗的和室,围桌而坐的家族长老们,连父亲是否死亡都未确认,便当着不过十岁的他的面发布了家主的讣告,让尚未从失去双亲的哀痛里走出的男孩,眼睁睁看着他们热火朝天地瓜分资产,争权夺利……

那个时候,又有谁会来帮他呢,有谁会可怜一个被长老亲戚处处打压、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和财产都拿不到的男孩呢?

家主失踪,嫡子幼小,于是长老势力膨胀,开始欺上瞒下,耀武扬威,到最后连他这正统继承人都不放在眼里,最后甚至打起了篡位的主意。

那段时日,要多无助有多无助。

日夜辗转难以入眠,谨言慎行寸寸心微,只怕走错一步,自己熬攒下来的积累、一点一滴收集的证据便如溃于蚁穴的千里之堤,顷刻间坍覆。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学会了封闭内心,学会了轻易不动感情,他慢慢明白,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最后——他在继承仪式上,当着禅院上下所有人的面,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斩落了妄图谋权篡位的那帮长老的头颅。正如多年前母亲尸骨未寒时,秃鹫般的长老当着他的面瓜分父亲的心血。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经历的算计和毒谋又怎会少。

“我本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害怕什么了。”

黑发青年眼眸半阖,唇线扬起的是一抹自嘲的笑意:“阿音,你真的很犯规。”

犯规地打破了他心中筑就的高墙,不讲理地在他心脏里扎根,住进了心口的某个位置,稍微一扯,就是鲜血淋漓的疼。

他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相处不过一个季度的少女动了真心,陷了真情。

但爱情若是能弄明白,那也不叫爱情了。

“你以一己之力,打破了我过往二十余年塑就的‘自以为是’,让我真切地意识到,我终究还是个凡人。”

会恐惧,会慌乱,也会手足无措。

原来他也不过如此。

他是如此地惧怕着,“失去阿音”这一可能性。

禅院惠眼波流转,恋意萌生,像是黑夜中悬起了月轮,盈满亏缺,洒落了银河的璀璨。

他温柔地拂过阿音鬓边的发丝,“阿音不可或缺,也无可替代。”

至少,他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这么心动了。

“所以阿音明白了吗?”

应是墨水滴入了红糖里,晕开了交织缱绻的春华。

“你是上天赐予我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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