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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白考儿耿墨池 > 第143章
 
“Frank,你跟我说这么多,什么意思啊?”我觉得他怪怪的,整个婚礼他都怪怪的,他背对着窗台而坐,肩头全是冰冷的月光,仿佛一匹银纱从他头顶罩下来,水银样地淌了满地,我忽然受不了这凄凉,说:“把灯打开吧。”

“不,让我在黑暗里待会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顿了下,又说,“以后我每天都要面对黑暗,现在,先学会习惯吧。”

他说话的声音嘶哑而浑浊,轻得像飘在空气里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点燃了烟,即便是有烛光,四周仍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他的脸,只瞧见他手中的烟头红宝石般,恍惚透着幽暗。

我心里又惦记起来,“我要去医院。”

说着就朝门口走。

他在背后喊住我:“他没事,你先休息吧,明早再去。”

“不行,万一他要走,我得送他……”我说着就要哭。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他似乎有意避开我,起身开了门出去接电话,“好,我知道,我就来。”我听见他在外面说。

不到两分钟,他又进来了。

我已经开了灯,他在门口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面部剧烈地抽搐着,但只一会儿,他又恢复了平静,笑着把我拉到床边坐下,“饿了吧,我去给你冲杯牛奶,好吗?”

牛奶很快冲好,他端到床头,看着我喝下。

我杯子刚放下,他突然就抱住我号啕大哭起来,“Cathy,我的Cathy,原谅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纵然是万分不舍也没有办法,天知道,我有多么舍不得你,从此再也没有人纠缠你了,没有了,Cathy...”

我吃惊地推开他,“你怎么了,好好的你哭什么?”

“听着,Cathy,你一定要好好的,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坚强面对,因为我始终在你身边,只要他在你身边,我就在你身边……”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这些话,眼眶通红,如濒临死亡的困兽透着令人心悸的绝望,他捧起我的脸,在我的额头深深地一吻,颤抖着声音继续说:“今生我知道我没有机会了,所以才不得不以另外的方式来守候你,当你偶尔想起我的时候,不要难过,我从不曾离开你,我的心因为你而跳动,当你躺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时,请记住,那是我为你跳动……他怎么会赢得了我呢?他怎么会是我的对手?即便你还是爱着他,看上去是他,但实际是我,我只不过利用了他的躯壳。他会恨我的,我知道他肯定会恨死我,但是没办法,狮子老虎永无可能成为朋友,这辈子我们是对手,下辈子我不会再让他抢在我的前面遇见你,我一定比他早遇见你,从而让他也尝尝欲爱不能的滋味,今生我饱尝了这滋味,来生就会轮到他……”

“你,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听……听不懂?”不知为何,我的视线忽然又变得很模糊,他的脸在我眼前不断地摇晃起来,重叠,晃动,我抓着他的肩膀,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渐渐远离我的听力范围。

我瘫在他怀里如一团棉,乏力得就要睡去。

我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如果他恨我,那正是我要的,如果你难过,那不是我想看到的,高兴点,Cathy,终究你会感激我这样的安排!……”

Youjustfadedaway(你还是逐渐衰弱下去)

Youspreadyourwingsyouhadflown(你已经展翅飞离)

Awaytosomethingunknown(离开我去到那未知的地方)

WishIcouldbringyouback(我希望能把你带回来)

Youarealwaysonmymind(我一直惦念着你)

Abouttotearmyselfapart(为我与你的分离而哭泣)

Youhaveyourspecialplaceinmyheart(你在我心中有特别的意义)

Alwaysheavenisaplacenearby(天堂一直很近)

AndevenwhenIgotosleep(即使我睡着了)

Istillcanhearyourvoice(我仍然能听到你的声音)

Andthosewords(你的那些话语)

Ineverwillforget(我从未忘记)

……

Aplacenearby的歌声又在耳畔响起,在做梦?我努力睁开眼睛,不是做梦,窗外恍惚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很清晰,我听到是有人在楼下放音乐。我睡得很沉吗,也没有喝酒,为何觉得全身乏力?我晃晃脑袋,从床上爬起来,又是新的一天,我能沐浴到这真实的阳光,他呢?心里猛地一抽搐,墨池!环顾四周,新房里空无一人,大红的喜字贴在梳妆台上,床头的鲜花倾吐着芬芳。但是人呢?

我打开房门,音乐声更近了,就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是米兰,不知道坐了多久,她看上去像尊雕像。她听了一夜的音乐吗?她也喜欢LeneMarlin的这首曲子?应该是喜欢的,因为她仰起脸看我的时候,脸上隐约还有泪痕,呆呆的,好半天她才说:“你终于醒了。”

“人呢?都上哪儿去了?”我连鞋都没穿就疾步下楼,“Frank也没看到,我还等着他送我去医院呢,也不知道墨池现在怎么样了。”

“你不用找他,他现在就在医院。”米兰说。

“他去医院怎么不叫醒我?糟糕,墨池!”我说着就要往门外冲。

“考儿!”米兰叫住我,“你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哎呀,什么话不能待会儿说啊,我现在要赶去医院!”

“考儿!”米兰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差不多是呵斥的语气,吓得我回转身瞪大眼睛盯着她,直觉,可怕的直觉,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就在那一刻,我在米兰的脸上看到了我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我喘息着,几乎不能呼吸。

“在你去医院之前,有件事情必须告诉你,”米兰走过来,拉起我到沙发边上坐下,“你要勇敢地接受现实……”

我没有看米兰,脑袋开始发晕,浑身筛糠似的抖起来,比外面晨风中的树还抖得厉害,明明是在室内,耳边却似狂风呼啸,飞沙走石,这次就不是旷野了,而是感觉置身一片凄凉的荒漠。

“你冷静点,事情已经发生了,谁都没有能力去阻止……而且,事情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是这样……”米兰自己也语无伦次起来,尽力想让自己的表达清楚些,“你也许不知道,根本就没有人给耿墨池捐赠心脏,这一切都是个谎言,当然,是善意的谎言,但……那个绝症病人却是存在的,他就是……祁树礼……”

轰的一声巨响,天崩地裂,震得我两眼发直,四周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我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瞅着米兰,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米兰亦看着我,低低地说:“他得了肝癌,而不是什么胆结石,已经是晚期,根本没得治了,除非移植新的肝脏,或者这种可能性也很小,因为确实没得治了,癌细胞已经扩散……但耿墨池的肝脏是健康的,正好他们的配型又对得上,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经历过什么样的争执,最后,耿墨池决定捐出自己的肝脏,祁树礼不得不接受,即使是一线希望,否则两个人都活不成……”

米兰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她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眼泪,显然是一夜没睡,让她的眼底印着沉沉的黑眼圈,她抽泣着说:“本来手术还要过两天才做的,谁知昨晚……医院打来电话,说耿墨池不行了,祁树礼只好用安眠药把你弄睡,他不得不去医院接受耿墨池的肝脏移植……”

“不……不!不!”我尖叫一声,电击般地站直身子扑向门外。米兰追了出来,把我扶进她的宝马,踩足油门飞一般地驶向医院。到了医院车子还没停稳,我就滚下了车,爬又爬不起来,米兰拉起我差不多是把我拖进了医院大楼。

那扇门就在前面。

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Mortuary(太平间)”令人思想停顿。

我无论如何也挪不动步子了,我不相信里面躺着的是耿墨池,怎么可能呢?不是说四十八小时吗?这才过了多久,三十六小时都不到啊!

“Mortuary”几个字母在我眼前忽近忽远,晃动得厉害。我已经像浑身被抽了筋骨般绵软无力,米兰和另一个护士扶着我走进去,看见了,他就躺在那儿,白色的布遮住他的全身,僵直着,跟多年前祁树杰横尸太平间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轮回?

难道这就是我挣扎得来的结果?

我知道他终会离开,却没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他为了让我的后半辈子有所依靠,竟捐出自己的肝脏成就另一个人的生命,让那个人替他完成他今生爱的使命。是的,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这显然是他蓄谋已久的一次冒险,肯定是冒险的,他如何知道手术就一定能成功?又怎么能断定心爱的女人能否接受这残酷的安排?

但是他别无选择,来这世上走一遭,什么也带不走,但总要留下点什么,留不下,也要让自己的爱通过别人来延续,为此他甘愿冒险,他其实一直就在冒险。

我扑在他的身上哭得声嘶力竭,抱着他僵硬的身子拼命地摇,好像他只是睡着了,可以摇得醒一样,“为什么是这个结果?为什么啊?我不要这个结果,墨池,我不要……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没有你我的生命毫无意义,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墨池……如果离开你可以获得幸福,我何苦挣扎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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