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摩登文学 > 长河魂卢作孚蒙淑仪 > 第47章
 
1946年秋,卢作孚偕童少生、张澍霖和已经大学毕业进入民生公司工作的长子卢国维,驱车行驶在加拿大渥太华的大街上。秋天的这里已是寒气逼人。

卢作孚裹紧大衣,对坐在身边的童少生打趣道:“少生,你这个纽约百老汇233号3802室的主人,啷个样?”

童少生笑:“一个字,难,千头万绪。”4个月前的6月3日,民生公司驻美国纽约办事处正式成立,卢作孚主持了成立仪式,任命童少生为该办事处主任。

“万事开头难嘛。”卢作孚说。

童少生点头,说:“卢总,这一次,借款协议可以签约了吧?”

卢作孚道:“假如没有更特殊的情况出现,应该是可以签约了。唉,加拿大的帝国、多伦多、自治领三家银行,多次来电来函催促其尽快办好中国政府担保,可宋子文不急,他那心思在自己的利益上,一心想的是整垮民生公司,政府又腐败,一直不理会其担保之事。”

卢国维道:“他们这一拖,致使本来是很有利的购船合同拖到了现在。”

张澍霖说:“去年10月,著名化学工业家范旭东先生病逝,去世前,也对国民政府迟迟不予他在美国签订的1 600万美元的贷款予以担保而耿耿于怀。社会上就纷传,他是因此而气死的。还说,卢作孚也快气死了。”

卢作孚道:“我确实生气,却是气不死的。”

童少生说:“卢总发展民族航运业的决心是坚决的,用坚决的行动回答了这些官僚政客们,将民生公司的轮船驶出了长江驶进了大海,开辟了‘民众’轮自上海直达祖国宝岛台湾的航线。”

“我们还要开得更远。”卢作孚说,“我们是急需要轮船,需要更多更大的轮船啊,这协议是必须要签的。”

“国民政府迁回南京后,宋子文不再担任行政院长了,由张群接任,事情才办得快了些。”童少生说。

卢作孚道:“交通部长张公权也出了力,这借款担保的事情才算落实。”

说话间,汽车开到了渥太华政府大厦前。卢作孚一行下车,步入大厦。签约仪式肃穆,卢作孚一行与加拿大的帝国、多伦多、自治领三家银行的首席代表对坐。中国驻加拿大大使刘师舜代表中国政府向加拿大政府签字担保,协议书上落了1946年10月30日的日期。这一天是有纪念意义的。卢作孚长舒口气,至此,全部贷款手续终告完成。

卢作孚办事效率极高,庚即在加拿大魁伯克成立了民生公司办事处。接着便是与圣劳伦斯、台维斯公司签订造船合同。友好的气氛,严峻的谈判。卢国维做翻译。

圣劳伦斯公司老总首先摊牌,资本主义国家的这位商业大亨开门见山说到钱字:“整整拖了一年半,原因在于贵国。不仅是加拿大,还有美国的物价都受到战后通货膨胀的影响,已经上涨了许多。”

卢作孚道:“你们想要抬价?”心里明白,民生公司得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台维斯公司老总摊手道:“十分遗憾,贵公司借到的1 275万加元,以现在的实际购买力计算,已经降低了20%。”

圣劳伦斯公司老总面露真诚和遗憾:“我们并不想抬价,如果贵国政府一年半前就担保的话。”

台维斯公司老总也面露真诚和遗憾:“贷款的数目是不好改变的,轮船的数量和马力是可以商榷的。”

资本主义国家的公司老总就是精于计算,这是卢作孚心里也计算过的。是的,要想原价购买原来谈判的船只和马力是不可能的了,能够争取的是尽可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你们的成本太高。”卢作孚看文本,说。

“我们比美国低很多。”台维斯公司老总说。

“你们的人力支出太高。”卢作孚说。

“是的,比起贵国的人力支出来说,确实高,可这是加拿大,我们也没有办法。”圣劳伦斯公司老总说,喝冰水,“就如同贵国人喜欢喝开水,我们喜欢喝冰水一样。”

还是得要自力更生才行,就是要在国内造船,造大轮船造海轮!卢作孚想,不仅人力之处可以大大降低,还可以减少一笔不小的运费。也可以使国家强盛。

“应该签约了吧。”台维斯公司老总耐不住了。

“签吧。”圣劳伦斯公司老总说。

卢作孚拿起签字笔来,又放下。两个加拿大公司的老总都摇头、耸肩。

“对了,关于柴油机的事情还得谈谈。”卢作孚说,“我们参观过美国的多家造船厂,发现他们制造的柴油机比你们的优良,价格低,重量轻,配件大量生产,随时随地都可以买到。而贵国的柴油机却很难买到,且价格昂贵。所以,我们希望你们能够改用美国制造的柴油机。”

台维斯公司老总激动了:“我反对,我们是不使用美国柴油机的!”

“请说明理由。”童少生说。

“理由?”圣劳伦斯公司老总平息心气,说,“理由很简单,我们是加拿大的造船厂而不是美国的造船厂。”

“你们不是倡导国际合作吗?”卢国维直接用英语问。

台维斯公司老总盯卢国维,不明白他是翻译的谁的话。

卢作孚听明白了国维的英语问话,说:“是的,应该倡导国际合作。”又说,“使用价廉物美的美国柴油机并不增加你们的成本,也有利于为我们用户节约一笔外汇,你们为什么不同意?”看两位加拿大公司的老总,“就如同我们选择购买你们加拿大的价廉物美的轮船,而没有选择购买价格高昂的美国轮船一样!”

“这……”圣劳伦斯公司老总语塞。

台维斯公司老总则用手掐额头。

这场谈判是漫长的,如同在市场购物的讨价还价,双方的首席谈判者和助手们都努力,你来我往“厮杀”,逼得各方都不得不让步。这不同语言的激烈交锋终还是达成了共识。签约、握手、举杯。卢作孚脸上盛笑,心里还是隐隐作痛,因为拖了一年半,民生公司蒙受了完全可以避免的巨大损失啊。

回到饭店住屋,人们为谈判的成功而高兴,为这样的成功而愤懑。

“本来可以建造12艘轮船的钱,现在只能建造9艘了。”童少生叹曰,好生遗憾。

“后年夏秋就可以造出6艘中型客轮,大后年又可以造出3艘270英尺长、5 000匹马力的大型客轮,也还是大大增加我民生公司的运力呢!”张澍霖往好处想,“少生,别叹气了,有了这9艘轮船的营运,我们就可以有能力建造更多的轮船。”

童少生笑:“倒是。”

卢作孚也笑,问:“你们说,这9艘轮船啷个命名呢?”

人们就七嘴八舌说。

卢作孚静听,末后说:“我看以‘门’字号命名如何,我民生公司已经走出国门了。”

“要得,走出国门,长我国人志气!”卢国维说。

“对,就以这‘门’字号命名!”张澍霖说。

卢作孚看童少生。

童少生点首:“卢总,还是你来取名,民生公司的所有船名都是你孚亲自取的。”

卢作孚在屋里走动,说:“3艘大型客轮呢,分别叫‘虎门’、‘玉门’和‘雁门’。”

卢国维拍手称好:“虎门炮台,玉门和雁门关,好,有历史意义。”

卢作孚盯卢国维笑:“你还善于联想。”扳手指头,说,“那6艘中型客轮呢,分别叫‘荆门’、‘夔门’、‘石门’、‘剑门’、‘龙门’和‘祈门’。”

童少生想:“嗯,我觉得可以,都是长江流域的地名。”

卢作孚高兴地笑,如同给儿女们取了名字般地笑:“国维,把轮船的设计图打开,我再看看。”

卢国维赶忙摊开9艘轮船的设计图来。

卢作孚看设计图,说:“这9艘轮船的设计都新颖,吃水线以上的船体结构,还有船上设备,都是铝合金制造,就可以减轻船体的重量。房间布置也舒适,充分考虑了乘客需要。”

张澍霖说:“卢总提的要求他们都设计上了。”

卢作孚看图,陡然眉头紧锁。

次日,卢作孚率领童少生、张澍霖、卢国维匆匆飞去美国纽约,去到承担船舶设计的罗德斯公司,找其公司的老板和设计人员提意见。还是卢国维做翻译。

“根据我的经验,你们这船体设计有问题。”卢作孚说。

“有问题?”负责设计的工程师不解,“我们可是经过周密设计的!”

“你们设计这轮船,在我国长江的激流里全速行驶,船头是有可能下倾的。”卢作孚指图纸说,“这不仅影响航速,还有沉没的危险!”

美国工程师固执道:“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盯卢作孚,“对不起,卢先生,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你这是在纸上谈兵。”

“那好,就不纸上谈兵,你们马上进行模拟试验。”卢作孚也固执。

罗德斯公司老板说:“可以。”

美国工程师耸肩、摇头,只好执行。

模拟试验那天,卢作孚一行早早赶到,罗德斯公司老板和设计人员已经做好试验准备。卢国维跟在父亲身边做翻译。

老大的模型水流中,模型轮船全速行驶,没有船头下倾发生。

“怎么样,卢先生?”美国工程师对自己的设计很满意。

卢作孚摇头:“我还没有看到急流。请问,你去过中国的长江没有?”

美国工程师说:“那是一条伟大的江,我会去的。”

卢作孚道:“是的,那是一条伟大的江,是一条桀骜不逊的大江。有许多的险滩,其最大流速达到每秒4.28米,最大流量达到每秒92 600立方米!”

“啊,这样!”美国工程师对卢作孚肃然起敬,“卢先生,我佩服你的水文学识,好吧,就再加大流速试试。”心里发虚。

老大的模型水流湍急,模型轮船全速行驶。

罗德斯公司老板和设计人员都悬着心。

卢作孚希望模型轮船能够驶过急流,也希望自己的判断无误。

“啊――”美国工程师大叫。

模型轮船的船头猛然下倾。

“卢先生,我们立即重新设计。”罗德斯公司老板说。

“对,我认输。”美国工程师说,“卢先生,你是对的!”

卢作孚笑:“确实不能纸上谈兵。”心里喊,好悬呀,幸亏仔细看了图纸,幸亏立马赶来,否则是会要出现重大失误的!

卢作孚一行回到纽约百老汇233号3802室民生公司驻纽约的办事处里,童少生就忙碌起来,他是这里的主人。他为卢作孚、张澍霖和卢国维冲了热咖啡,让助手端来点心。

“啊,都是西式的吃食呢!”卢作孚笑,感到心口发闷,用手扪脉搏。

“入乡随俗,我也得要适应噻。”童少生笑说,看见卢作孚扪脉搏,“卢总,你不舒服?”他晓得,劳累后的卢总常发脉搏间歇病。

卢作孚此时心口闷痛越发厉害,脉搏有停顿情况,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卢国维了解父亲病情,见父亲的额头渗出细汗粒,晓得他发病了,着急不已。童少生立即打了电话,他认识一位华人私人医师。很快,那位华人医师就赶来了。凭经验,他判断是心绞痛,立即让卢作孚平卧到沙发上,服了白药片,又为卢作孚听心脏、查血压。

服药后,卢作孚缓解过来,对华人医师道谢:“谢谢,谢你了!”

华人医师说:“你得要注意休息,千万不要过于劳累。”

卢作孚就这徳性,他晓得自己有“脉搏间歇病”,又认为并不影响自己的工作,休息一会儿,吃点药就好了。在纽约的这些天里,他分别带领纽约办事处的人员、民生公司来美国的业务、技术人员四处考察,一个大的行动也许又会要开始。

“少生,我们说到‘门’字号轮船,说到走出国门,我们就得有更多的远洋轮船才行。”坐在行驶的汽车上的卢作孚说。

“倒是,我们在加拿大制造这9艘新型豪华客轮,全都是为长江航线设计制造的。”童少生说,“这只是增加了长江航运的运力,确实还应该增加远洋航运能力。”

汽车行驶在纽约曼哈顿岛上,西侧是连接大西洋的哈得孙河。

卢作孚看车窗外的哈得孙河,点首:“内河航运是重要的,可是,出来一看,发现这个世界大得很,水运的市场潜力最大的莫过于海洋。”

“就是。”卢国维说,年轻人自有一股朝气,“我们应该马上就建造远洋轮!”

张澍霖笑:“国维的想法好,可是钱呢,为了加拿大这9艘航运于长江的轮船,卢总可是操透心了。”

卢作孚看长子笑,心想,儿子的话对的,是得马上行动,欲言。

“快看!”童少生说。

大家都朝车窗外看,看见了曼哈顿西侧自由岛上手持火炬的自由女神像,矗立在纽约港的入口处,守望着这座大都会,迎来了自19世纪末以来到美国定居的千百万移民。

“爸爸,停车看看吧。”卢国维说。

“好,停车。”卢作孚笑道。

到纽约这么多天了,还没有看看这里的名胜风光。

汽车停到岸边,卢作孚一行下车观景。来自大西洋的秋风掀动着人们的衣襟,远处,那双唇紧闭戴冠冕着罗马长袍的自由女神像仿佛在向他们招手。

卢作孚看着,道:“美国是个兼容性强的国家,这女神像其实不是美国人造的。”

卢国维接话说:“我看过介绍,像的钢架是设计巴黎铁塔的埃菲尔所设计,雕像是由法国雕刻家维雷勃杜克设计,并且是在巴黎完成的。是法国政府作为庆祝美国独立100周年的礼物赠送给美国的。”

卢作孚点头,环视大家:“一直让大家奔忙,参观、了解情况,你们有啥子收获?”

童少生说:“学到人家不少长处。”

张澍霖说:“开了不少眼界。”

卢作孚问:“还有呢?”

童少生笑:“卢总,你是不是有啥子新的想法了?”

卢作孚笑:“我是在问你们呢。”又说,“我确实是有新的想法。你们发现没有,这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的美国,战时使用的一大批军用的剩余物质需要处理,包括一些军用船舶。我打听了,价格相当便宜,在国内是没法买到的。”

卢国维茅塞顿开:“啊,对,这些船舶完全是可以改造后做民用的!”

卢作孚点头笑:“走,上车!”

一个好点子可以带来好的效益,一个金点子可以带来大的转机。

卢作孚的又一个事关民生公司前程的浩大行动开始了。他们兴致勃勃、费寝忘餐奔走于美国处理战后物质的有关部门,开展了一个又一个漫长、艰苦的谈判。工夫不负有心人,卢作孚这新的想法竟然变成了现实。

新年前夕之夜,纽约百老汇233号3802室民生公司驻纽约的办事处内灯火通明,室内放有鲜花和彩灯闪灼的圣诞树,壁炉的火焰熊熊燃烧。条形会议桌前坐有民生公司在纽约的要员,公司老总卢作孚主持召开迎新会。

“大家都没有想到吧,我也没有想到啊!”卢作孚呵呵笑,“我民生公司仅仅花了两三百万美元,就购买了5艘巨型坦克登陆艇、1艘大型油轮、4艘中型登陆艇,还有尚未建造完成的10艘驳船。”

张澍霖补充说:“加拿大那3艘扫雷艇的生意也最终谈妥了。”

“好!”卢作孚道,“这样呢,我们就会有远洋轮船了。”翻开笔记本,“我初步想了,这些船舶,就在美国和加拿大改建,5艘巨型坦克登陆艇改建成三千吨级的‘远’字号货轮,可以考虑‘怀远’、‘宁远’、‘定远’等名称,主要在我国沿海行驶;那艘大型油轮改建为‘太湖’号海轮远洋;3艘扫雷艇改建为‘生’字号拖轮,可取名‘生哲’、‘生辉’等名称。”

童少生凑过来看卢作孚的笔记本,呵呵笑:“卢总,你这个小笔记本,可是民生公司前景的大图啊!”

卢作孚笑:“我还跟国内‘金城银行’的头头商量了,合作成立‘太平洋轮船公司’,在美国购买3艘海轮。”

张澍霖笑道:“卢总打算取何名字?”

卢作孚说:“分别叫‘黄海’、‘东海’、‘南海’如何?”

张澍霖点头:“好,这都是我国著名大海的名称。”

卢作孚笑,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程心泉、朱正汉从重庆总公司发来的电报,说:“今天是抗日战争胜利后第二年的最后一天了,我想跟大家说些好消息,听不?”

大家鼓掌,都说要听。

卢作孚看电报,说:“继今年8月28日‘民众’轮从上海首航台湾基隆后,一个半月前的10月31日,也就是我们与加拿大那三家银行签订购船借款合同的第二天,‘民众’轮又由基隆航行天津,开辟了北洋航线。12月17日,我民生公司基隆、香港和天津办事处成立,12月16日,广州办事处也成立了……”

这次迎新会开得热烈,人们都格外振奋,民生公司已经破浪远航了。

回到住处后,卢作孚叫了卢国维到阳台上,看着纽约的城市夜景,说:“儿子,爸爸要回国去一趟,当然,很快还要过来。这购船、造船的事情,不是来一两次就可以落实的。你得留下来。”

卢国维说:“爸爸,你让我留在美国?”

卢作孚说:“不,你去加拿大,去参加实习和监造‘门’字号轮船。”

卢国维顿感责任重大:“爸爸,我去监造‘门’字号轮船,能行?”

“你说呢?”

“我,试试吧。”

“不是试试,是要认真、负责地完成好这个任务!”

“爸……”

“啷个?要打退堂鼓?”

“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卢作孚乜他道:“看你说的,活像你就是我的保健医师。”

卢国维嘿嘿笑:“爸,回去后,向妈妈和弟弟妹妹们问好!”

“嗯,我晓得。”

卢作孚眼圈发热,儿子长大了,晓得时时关心老人和弟妹们了。远眺东方,大洋那边是祖国,有他至爱的妻子、儿女。今年夏天,在重庆的一些学校开始搬迁,二儿子国纪念书的中央大学、大女儿国懿和二女儿国仪念书的金陵大学都属于搬迁之列,都是迁往南京。3个儿女随学校到南京后,住进了民生公司在岳麓路2号为驻京代表吴麟伯租的一所房子里。那是幢一楼一底的青砖瓦房,四周围有竹篱笆,院子里有块菜地。他思念那房子了,思念那房子里的儿女们。内疚起来,自己成天忙碌,一家人天各一方,就是在南京时也是常住在上海路4号民生公司的招待所里,在那里办公、会见来访者,很少去看望3个儿女。

“爸爸,妈妈应该搬到南京去住,好照顾你。”卢国维说。

“倒是,等明年开春吧。”卢作孚答。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