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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长河魂卢作孚蒙淑仪 > 第60章
 
香港九龙柯士甸路的柯士甸公寓,是幢棕红色的五层楼房。周围绿树成荫、草地葱郁。1950年6月10日清晨,云层厚重,三楼的屋灯亮着。卢国维、卢国仪和通讯员林文裕为卢作孚准备行装。卢作孚在屋里渡步,心里充满急切期待。

这间屋子,除朱正汉、杨成质每天来这里外,其他人都没有来过。

春末以来的这一个多月里,卢作孚在香港的一切工作、活动如常,看不出什么变化。上月下旬,卢国维的家由启德机场附近迁来这里,卢国仪也一起迁来。两天后,兄妹俩去新宁招待所将父亲接过来住。这时,卢国维的小儿子卢铿刚满三个月,这个后来以祖父“愿人人皆为园艺家,将世界造成花园一样”的题词为座右铭,在新时期驰名于中国房地产界的一位领军人物,此时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他那稚嫩可爱的样儿给急切期待的卢作孚带来快慰,一家三代其乐融融地度过了他在香港的最后几天。卢作孚迁居这里,除何北衡、杨成质等民生公司两三个高级职员知晓外,还有准备陪同卢作孚一起去北京的原四川省建设厅主任秘书谢明霄知道。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卢作孚即将离开香港,只以为他生病了,住在儿子家里调养。这之前,专程从北京赶来香港的何逎仁与香港党组织负责人张铁生一同上了“虎门”轮,在船长周海清的安排下,在一间客舱里与卢作孚面晤。转达了中共中央意见,卢作孚回北京的时间选择在6月中旬全国政协会议第一届第二次会议召开之前,他是参会的特邀代表,是重庆参加全国第一届政协会议的惟一代表。

今天,是卢作孚盼待的离港赴京的日子。

不到7点,潘蒂亚克轿车就按预定计划驶来,停在公寓门前。谢明霄和十八九岁的新服务员关怀下车来。卢作孚、卢国维、卢国仪和林文裕已等在门口,迅速将两个衣箱、三个手提包放到后车厢里,立马上车。车上,除驾驶员外,一共挤了6个人。汽车快速穿过九龙市区,进入新界农村,在沥青路上疾驰,车窗外,闪过绿色的早稻、蔬菜、林木。

卢作孚心情紧张而爽快,探头眺望公路两侧原野,说:“这里虽然不错,但究竟赶不上富饶的江南、肥沃的成都平原,赶不上山雄水秀的重庆。”遗憾道,“想不到,在香港农村也看不见一辆拖拉机。”

卢国仪道:“爸爸,你是在思乡了。”

卢作孚嘿嘿笑:“家乡嘛,总是最好。”

卢国维说:“我在加拿大时,就觉得中国的哪里都比他们好。”

“倒是,倒是!”卢作孚说,“走出国门,才体会得到祖国家乡的北京、上海、重庆、香港、台湾等地,都觉得格外好、格外亲切!”

汽车驶离沥青路,转入了山坡碎石子路。

卢作孚依山眺望广袤的土地,自语道:“甚至香港和九龙半岛,都将不成问题了。”心里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相信这一片土地回归祖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汽车驶入茂密的树林,开到岔路口停下。路边停有一辆带蓬的卡车。朱正汉和中国旅行社的一位工作人员迎过来。

朱正汉对卢作孚说:“卢总,你们转乘香港党组织安排的这辆卡车。”

卢作孚点头:“你们硬是准时。”

大家迅速取了行李放到卡车上,朱正汉扶了卢作孚和谢明霄上卡车。卢国仪和那个新服务员关怀也上车。关怀的父母在香港,喜好打牌赌博,卢作孚怜其聪明伶俐却缺乏家庭关照,就把他带在身边,吃住都在一起,有时间就教他学习文化。

卢作孚坐到特地安置的椅子上,说:“正汉,你们想得周到。”

卢国维没有上车,他在香港民生公司还有诸多事情要做。卢作孚深情地看车下的卢国维,说,你把香港的工作移交后,带着全家早点回来,先去民生厂机器厂锻炼,向工人们学习,都是为新中国建设服务。卢国维点头,两眼水湿。

卡车朝边界颠簸行驶,开到新界时,停下。车上人又迅速下车,又换乘了等候着的两辆轿车。朱正汉没有上轿车,向卢作孚一行挥手相送。

两辆轿车急速北行,很快抵达广东省边境小镇深圳。卢作孚步下车来,吁口气,终于平安离开香港踏上了去北京的旅程。到广州后,卢作孚一行受到广东省、广州市人民政府的欢迎。鉴于全国政协会议即将召开,卢作孚一行只在广州住了一夜,次日便乘火车北上参会。

凌晨两点,北京中南海周恩来总经的住所西花厅里,灯光亮着。微笑的周恩来与对坐的卢作孚交谈。

“作孚先生,很抱歉啊,正是你梦甜的时候打电话约你,又派车把你接了过来。”

卢作孚笑道:“政协会议期间,总理多次约见我,我深感荣幸。”

周恩来道:“我们是朋友,朋友是无话不谈的。”

卢作孚道:“我也有许多话想跟总理说。”

周恩来目视卢作孚,笑道:“毛泽东主席举行了两次便宴,一次是为工商界人士举行的,一次是为西南地区爱国民主人士举行的。这两次便宴你都参加了嘛。”

“参加了。”

“这两次便宴你都跟紧挨了毛主席坐,主席夸赞你呢,说你是个人才,为国家和人民的航运事业做了贡献。”

“主席对我是过奖了。”

“你当之无愧。”周恩来说,想到什么,“哦,刘伯承也来北京了。”

卢作孚笑道:“我见到他了,他跟我早年就相识,多年不见,我两人进行了长谈。他转达了邓小平政委对我的问好,还在颐和园请我吃饭。”

“好呀,他应该请,朱老总都宴请了你嘛,伯承可是你们西南地区的军政负责人呢。”周恩来笑道,说,“请喝茶,这是杭州龙井。”

卢作孚喝茶,不晓得总理此时叫他来有啥子事情。

周恩来起身走动,说:“那天,我和陈云同志跟你做了长谈,说到了新中国的经济建设、交通运输也包括航运的问题,你很有看法啊!”

说到自己一生奋斗、关心的事业,卢作孚的两眼熠熠生辉,站起身来:“这些问题都是关系国计民生之大事,我不敢妄言,说的都是自己的真切体会。”

“真切体会,好!你这来自实践的真切体会,正是新中国建设急需要的宝贵经验。”周恩来说,“请坐。”

卢作孚坐下,周恩来也坐下。

周恩来道:“作孚,希望你能来担任交通部的负责工作,你有什么想法?”

卢作孚喝口茶,道:“承蒙总理厚爱。我呢,创办、经营民生公司几十年,有许多工作还待处理,需要回重庆总公司作一些安排。”

周恩来点头:“那好,你先把公司的事情安排好。”

卢作孚说:“总理,民生公司还有18艘停泊香港和航行海上的轮船,都是国家的财富,我们正在努力设法开回国内,无论怎样困难,我都一定要让这些轮船开回来!”

周恩来由衷赞叹:“作孚先生,我很佩服你的爱国精神。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说,人民政府是会全力帮助你们的……”

两人屈膝长叹,不觉晨辉透窗,天色已明。

周恩来看扑窗的晨辉,说:“占用了你半夜时间,我们商讨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您提出的关于民生公司‘公私合营’的建议。”

卢作孚道:“总理,这是个新问题,我对此已作过长时间的思考。我的设想是,凡属企业中的国家资产,在股份制企业中可享有公股,派公股代表参与董事会,对公司总经理的经营管理进行监督,我把这种方案称之为‘公私合营’。我想了,可与交通部章伯钧部长签署一个协议书,可否叫《民生实业公司公私合营协议书》。”

周恩来点头:“可以考虑。作孚,这件事情你们一定要设想得更加周密、细致、完善。”

卢作孚说:“行。我想,关于股权、资产、负债的清理,还有借款筹措、业务整顿、机构精简、开支节约等等问题,都应该事先清楚,有一个明白账。”

周恩来点首。

卢作孚道:“总理,我要以一个整顿好了的民生公司,来进行新中国第一个公私合营企业的尝试。”

周恩来说:“谢谢你。”

卢作孚道:“说这股权清理吧,就得要弄清楚究竟哪些真算是公股,须详细清理审定;这资产清理呢,是指公司的全部资产,民生公司的资产大部分为船舶,其他则为民生机器厂及其岸上各项资产。这里有一个啷个估价的问题,我们将请示交通部,俟公司将资产全部价值估定,送请董事会审核;其负债清理,民生公司的负债笔数并不多,除了加拿大造船的借款外,其余债务可以分两至四年还清。”

周恩来说:“你想得很细,说说你机构精简的设想。”

卢作孚道:“机构是一定要精简的,比如,美国和加拿大的两个办事处就可以合并到加拿大一处办公;又如,现在的总公司可以改为总管理处,下设的机构均可层层精简。”

周恩来说:“有想法,好。看来,这些事情必须逐一明确。作孚,你们可以先搞出一个民生公司公私合营的过渡办法来嘛。”

卢作孚道:“我们尽快草拟过渡办法……”

这份公私合营协议书,于1950年8月10日由中央人民政府交通部长章伯钧与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在北京签署。这样,民生公司即将成为新中国的第一个公私合营企业。毛泽东主席后来说:公私合营“要学习民生公司的榜样。”

几天之后,难得有闲的卢作孚登上了长城。

这日,晴空万里,万里长城如同一条长龙,翻腾在如浪的群峰间。穿深色背带西裤、白色衬衣的卢作孚抱手立在这“长龙”、群峰上,深邃的目光远眺。

“喀嚓!”

照相人为他拍下了这幅难得的照片。

女儿卢国仪拍手叫好:“爸爸,你和身后的‘长龙’融为一体了。”

卢作孚笑:“我乃中华民族的子孙,本来就是中国龙身上的一小块鳞片。”

卢国仪道:“冲出峡江方成龙,爸爸,你不仅冲出了峡江、长江,还冲进了大海,别个说,你是来自峡江的一条龙。”

卢作孚说:“我依然是我。不过,我要跟随中华巨龙一起腾飞,新中国是大有希望的!”

卢国仪点头笑。

卢作孚叉腰四望,翻腾的云浪、迤逦的山海、缭绕的雾霭,幻化成滔滔大江、茫茫大海。他站在这长城之上,仿佛站在破浪前行的民生轮上,心潮起伏:

“嗨,了不起,壮哉!这雄伟的万里长城,其巍巍雄姿、磅礴气势,象征着中华民族坚强不屈的精神和克服困难的毅力,这种精神将激励子孙后代一往无前。”

卢国仪道:“爸爸,你很富有想象力。”

卢作孚笑:“触此壮景,有感而发!”朝更高的烽火台快步走,笑得蜜甜。

卢国仪紧步跟上:“爸爸,你好高兴!”

“爸爸高兴。”卢作孚说,“参加这次盛会,感触颇多。嘿嘿,还见到了许多的老朋友!”

卢国仪道:“我晓得,会议期间,你们经常晤面呢。”

卢作孚呵哈笑:“难得的相见!”

回到宾馆住屋后,张澜、黄炎培、郭沫若代表都过来摆谈。黄炎培道,今天我是少数派。卢作孚问,啷个说?黄炎培笑,除了我是江苏人外,你们几个都是四川人。大家齐笑。郭沫若说,我也算少数派。张澜问,啷个讲?郭沫若说,看,你们三人都是教育家。卢作孚道,他两个是,我算不上。张澜摇头,拈须道,作孚,你算得上。莫看你现今是实业家,你在教育上的贡献也大。黄炎培说,是呢,你在学校教育、职业教育、民众教育、师资教育、乡村教育、环境教育、区域教育和廉政教育诸多方面,都有不少理论、实践,都卓有建树。就都说起卢作孚来。

郭沫若道:“作孚就曾呼吁,教育为救国不二之法门、第一重要的建设事业是教育、中国的根本问题是人的训练、人人皆有天赋之本能,即人人皆应有受教育之机会。”

张澜点首:“作孚很支持办学,说教育的普及是要科学和艺术的教育普及,是要运用科学方法的技术和管理的教育普及,是要了解现代和了解国家整个建设办法的教育普及。”

黄炎培说:“学校之培育人才,不是培养他个人成功,而是培养他做社会运动,使社会成功。这也是作孚说过的话。”

卢作孚红了脸:“呃,呃,你们啷个尽说我,你们才是真正的教育大家、文化大家。”

张澜笑道:“新中国成立了,百废待兴,重视教育很重要,把这做为政协会议期间的话题是很有意义的。”

卢国仪进门来,端来了削好的苹果:“三位伯伯,吃苹果。”

大家吃苹果。

郭沫若笑道:“国仪是金陵大学毕业的吧?”

卢国仪红了脸:“是,郭伯伯。”

郭沫若问:“在哪里工作?”

卢国仪答:“一直跟在爸爸身边,还没有工作。”

黄炎培说:“刚才我们还在讲教育呢。你呢,是大学毕业生,是新中国很需要的知识人才,应该投身于新中国的建设事业。”

张澜点首,问卢作孚:“你想让她继承父业?”

卢作孚笑:“娃儿大了,自家的事情自家定。”

郭沫若说:“国仪,我给你介绍个工作,你去上海物理化学研究所如何?国家需是要科研人才的。”

卢国仪高兴道:“谢谢郭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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