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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莫离蔚迟 > 第四十章 云深不知处 1
 
“不用。”

“那好。”省了点时间,“还有玉佩,我想请蔚先生还给我。抱歉,送出去的东西还讨回来。如果你没带在身上,那麻烦你寄……”

“我带在身上。”蔚迟从长外套的衣袋里拿出玉佩,莫离伸手去拿,他紧了紧手,最终还是松开了。

玉佩上还有温度,莫离默默捏紧了,随后她把支票塞给了他,也终于对他露出笑来,“好了,蔚先生,现在我们两清了,你对我没有想法,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对你念念不忘,我赵莫离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看得开。”是不是说得过分了?好歹是救命恩人,买卖不在仁义在……

但对方似乎并不介意,她想,那再好不过了。

等莫离终于回到自己车上,看着外面一片白茫冰凉,觉得真像她心情的写照。

在深呼吸了三次后她才发动车子离开。等她回到家,为了自己不乱想,她又跑去书房找书看。

也因此在看到她爷爷的照片时,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听谁说到过起月和云深了。

是她爷爷,她爷爷年轻时曾收留过云深。

她记得没错的话,他叫唐云深。

甲申年,暮春。

唐云深留法十年后,第一次回到上海,家里派了洋车来接。车行一路,所过的街道陌生又熟悉。

管家唐荫道:“少爷,太太已经差人去买了您最爱吃的栗子粉,您回去就能吃到啦!”唐荫叨叨地说着,难掩的高兴,“太太说您从小最爱过生日,还有十来天就是端阳,一定要给您把上海未婚的名媛们都请来!”

唐云深默默地听着,他记得自己是过完了十七岁的生日后,漂洋过海负笈游学的。十年了,那次生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彼时,他还是一个少年,挥金如土,飞扬意气,全然不知国难将临,国土将丧。十年在外,家国之感莫名地就刻骨起来。

车子进入衡山路,两边的法国梧桐依然是当年的样子。

“家里还好吧?”

唐荫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才道:“老爷太太都安好,只是年年日日地都盼着您回来。”

到了家,唐太太顾佩英第一个冲过来,拉着云深嘘寒问暖,恨不能把十年没讲的话一次都说尽了,又是亲自削水果,又是喂栗子粉,直把他当成了七岁小孩。

“长大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唐云深这才抬头,看到了父亲唐永年。

唐永年已经半头白发。想想,他不过也就五十出头。唐云深很少跟父亲说话,他从小要什么还没开口,顾佩英就第一时间会送到他眼前。而唐永年每次都只是不咸不淡地讲两句,就走了。

说起来,爹是亲爹,妈反倒不是亲妈。

唐云深的亲妈是唐永年的八姨太,生完他就死了。顾佩英本是唱京戏的女老生,嫁给唐永年后成了最得宠的九姨太。因为她不能生育,唐永年就把唐云深交给了她养。后来,顾佩英宠唐云深宠出了名,最让大家印象深刻的一回是唐云深十七岁离家时,顾佩英哭晕在了码头。人都说亲妈也不过如此。

“唉,这一去就是十年,如今都二十七了,连个媳妇儿都没有。”顾佩英对着唐永年,开始说起了儿子的终身大事,“早说不让他出去,你非说什么男儿志在四方。现在倒好,四方都看过了,回来还是光棍一条。”

唐永年也不辩,只是笑笑,道:“有你在,我不担心。”

“我早就想好了,今年端阳,我们要好好办一场云深的生日party。我要把现在上海滩所有的名媛……”

唐云深在国外,每天来去能遇到的熟人也不多,突然耳边有这么个滔滔不绝的声音,温暖之余,还是有些不习惯。他四下环顾,想要把话题岔开,忽然就看到了窗外一个娇小的身影。

“她是谁?”唐云深问。

话说到一半的顾佩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才还神采飞扬的脸上一时黯了黯,随即叹了口气道:“唉,她叫张起月。当年我在丹桂唱红的时候,她娘是我的戏迷。我们关系很好,跟亲姐妹一样。她娘脾气直,好几次为我出头,还因此得罪过人。后来,嫁去了广州,说是西关的大户人家。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两年前,一个婆子带着她找到我,说是她爹抽大烟,家徒四壁了要卖孩子,她娘临死前托她奶娘带着她走,到上海来找我……那会儿你也不在,我就把她当女儿养着,真是可怜见的。”

唐云深心底突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栗子粉,顺手拿上,起身朝门外走去。

“我去认识下这个妹妹。”他转头冲着顾佩英一笑。

在顾佩英的眼中,他依旧是那个飞扬的少年。她宠溺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感觉到背后有人在靠近,张起月转身看了过来。

“你是――云深哥哥?”她的声音很脆,很清透,像清晨的莺啼。

“你认识我?”唐云深有些疑惑。

“佩姨每天都要对着你寄来的照片看上好久,有时候,我就陪她一起看,听她说你的故事。他们说你今天会回来,我想佩姨一定很高兴。佩姨高兴我就高兴,所以,我是过来给你送礼物的。”说着,她笑呵呵地伸出手,手上拈着一枝盛开的含笑,“这花有水果的味道,可好闻了。我从小就喜欢它。送给你!”

唐云深试图从张起月的脸上寻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忧伤和愤世,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儿就像天使一般,连笑容都是那么灿烂。他仿佛是受到了感染,不自觉地就开心起来。他单腿蹲下来,抬手接过花枝,凑近了嗅,“好香啊,谢谢!”

张起月看着他,只是咯咯地笑着。

“我也有礼物送你。”唐云深把含笑往西装口袋里一插,双手捧起栗子粉,送到张起月的面前,笑道,“这个也好香!”

张起月看到栗子粉,眼前一亮。随即摇了摇头,说:“不,我不要。佩姨说,这是你最爱吃的。君子不夺人所爱。”

唐云深听了哈哈大笑,忍不住抽出一只手去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这小脑袋还挺有学问的。好好好,你是女君子,但你佩姨今天恨不得把DDS所有的栗子粉都买来了,你如果不帮着我一起吃,会很浪费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对不对?”

“唔,那好吧。”张起月高兴地接过栗子粉,随即小小地咬了一口,细细地品尝着。

“以后,我就喊你起月?”唐云深看着她细嚼慢咽地吃,想着虽然她家世败落,但西关人家小姐的样子却没有丢。

她没有马上回答,直到口中的栗子粉都吞下了,才开口:“好。佩姨也这么喊我。”她说着,脸上泛起了点红晕。

这是唐云深和张起月的第一次相见,她送了他一枝含笑,他给了她爱吃的栗子粉。

莫离之所以对唐云深一直有记忆,不光是因为爷爷提过,更是自己小的时候看到过唐云深遗留下来的一个本子,那里记录了他跟张起月的故事。

她在书房翻找许久,一无所获,又去存放旧物的储藏室找,依旧没有找到那本记忆里的本子。

第二天莫离依旧去了养老院。这时雪霁天晴,院里的荤心磐口梅盛开了,香得很,有不少老人出门晒太阳聊天。

莫离一进大门,便碰到了在大厅里的唐奶奶,正坐在靠窗边的沙发上,而唐小年正在剥核桃给她吃。

她走过去,看到唐奶奶面带微笑,已经完全没有一点昨天小女孩的样子。

“赵医生,你怎么来了?”唐小年再度看到赵莫离,很是讶异。

“哦,放假了,在家也没事做,给奶奶带点吃的过来。”莫离把手上拎着的藕粉和水果递给唐小年。

“谢谢。”

“唐奶奶今天怎么样?”

“上午挺好的,后来,她把我认成了云深,又说要做肥皂,因为云深生日快到了,她要送他礼物。”

唐奶奶拉住唐小年的手又笑了,“现在外面时局乱,物价飞涨,肥皂这东西,还是能自己做的。而且,我学了刻花……可惜怎么也找不到材料。”

莫离观察唐奶奶的表情和语气,“这是定向障碍,奶奶分不清自己所在的时间、地点和周围的人,甚至对自己的姓名、年龄等也分不清。昨天她可能以为自己是小孩子,现在只是换到了别的年纪。”

莫离又犹豫着问:“小年,你奶奶是不是姓张?”

“是,你怎么知道?”

如果说之前对于那位唐云深爷爷是否就是唐奶奶要找的人,莫离还心存疑虑的话,此刻她已经笃定了。

她不确定的是,唐云深的事该如何跟唐奶奶说?又或者,该不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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