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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攻略青楼乐师的那些年花官景弦 > 第28章 燕爷要你啊
 
我印象中的那几日都是灰色的, 阴雨连绵。好在我的心情因手里抱着的香香的衣服而十分美妙。

到了我这个应当花枝招展的年纪, 出门见心上人是需要打扮打扮的。

别人家的姑娘与我一般岁数时已如酸秀才话本子里说的那样, 娉娉婷婷胭脂色,窈窕伊人十四初。比在我身上, 大概只有“十四初”三个字和我沾得上关系。

我想来想去,这首诗距离我本人来说差的无非就是个“胭脂”而已。胭脂无非就是红□□末而已。我也无非就是买不起而已。

这么些子年,贫穷已劝退过我太多东西。我有时候也会想,在将每日挣来的几个铜板捧给景弦去的时候,是否也应当自己留下一些,好好收拾打扮下自己,追他的事业就能事半功倍。

反正以后我和他在一起了,我也是会藏些私房钱的。这样同他吵架之后, 我随手砸出一包铜板,不怕没有底气。

小春燕平静地听完我的想法后,扔出一句, “您真是深谋远虑。”

好罢, 私房钱可以暂时不想, 但是胭脂不能不想。没钱有没钱的办法,尽管我一丁点儿也想不出来, 都没钱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望着昏暗的花神庙, 我惆怅地叹了口气。然后,我就发现花神庙的墙壁上全都是红□□末。似是因破败多年而落下的墙漆。

它们出现在这里不是没有道理的。我相信冥冥之中花神娘娘依旧没有放弃并抛弃她的座前小官。自小到大, 我需要的所有东西她都给我准备得整整齐齐。

我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想法被小春燕制止过,不过我没有让他成功。

对着一滩水自照。虽然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 但我当真觉得我抹了红□□的模样还是隐约有些许好看。

小春燕在墙角躺得四仰八叉,我瞧了他一眼,哼起小调来。他嗤笑一声,合紧了身上那件皱巴巴的烂布衫。

“外面下着雨,你是打算连着他的衣裳一块儿淋过去?然后又自己淋回来?”他懒洋洋斜睨我,“那你忙活这大半天抹的粉有个什么用。”

他说得有道理。我好不容易打扮一回,好歹要撑到见上景弦一面。

伞是不可能安排伞的,身为乞丐,我们不应当活得那样精致。

最后,小春燕他大发慈悲地放弃了他午眠的时间,决定亲自送我过去。我只需要裹紧怀里的景弦的衣裳,他负责拿他那件烂布衫裹紧怀里的我。

只他身上唯有那么一件衣裳。我料想他打个光膀子与我奔跑在雨中的模样一定十分别致。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脱下衣衫将我拢进怀里的时候,寻常瞧着清瘦的小春燕竟然健壮得出奇。

不知不觉他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了,身形修长。比起我来说,生生高出一个脑袋。以及——

请问上天,他究竟背着我吃得有多好才能练出腹肌来。我掂量着自己胳膊腿儿上的半两肉,有时候真的很想不通。

他就这么穿着一条肥大的黑色长裤,上半身遭受着风雨的摧打,一只手臂还护在我的头顶,用他的外衫遮住我。

我心生感动,郑重承诺他,“等景弦娶我的时候,我一定让你坐在首客席。”

“首客席你就将我打发了?”小春燕满不在意地晲了我一眼,半嗤半呢喃道,“还不如说,让我代替他入洞房。”

“……”经他上回的悉心灌输教导,我是明白什么叫入洞房的。

他常与我开这般玩笑,我都习惯了。也没太在意。

解语楼后门的那条恶犬今日似是不见了踪影,反正我没有听到遥遥的犬吠声。抱着景弦的衣服冲进巷子,我让小春燕在巷口的房檐下面,边避雨边等我。

没成想,等我跑到后门口的时候,仍旧看到恶犬它瞪着一双眼睛,挂着哈喇子瞧我。也不晓得它是不是被谁打了一顿,今日竟晓得不狂吠了。

我与它四目相对时,心底惶惶发憷。将景弦的衣裳紧紧揣在怀里,埋头跑过。

就在我从它身旁跑过的时候,它忽然咬紧后牙朝我狂吠了一声。我晓得那是发狠的前兆。

天可怜见,我俩明明算是同行,虽不是同类,却也不至于如此看我不顺眼罢。

难道它坐在后门是为了打劫过路的客人,其实这扇后门是需要投食于它才可以进?我每每空手进来,犯了它的忌讳?可我原本以为自己穿得这般破烂,它应当能体谅一二的。

其实我在街头流浪这么多年,已很通透一个道理:世上有太多的人事物都如恶犬一般,你未招惹它,它却喜欢疾跳起来欺负你。

就像此时,我方跑了两步,它便撒腿疾跳而起,疯了一般朝我奔过来。是,我寻常与狗争食是有些可恶,但我从来也没咬过它们,它为什么要咬我?

我也记不清被咬住脚踝时究竟是怎样绝望的一个心情,只隐约记得我那几声惨叫敞亮得几乎要穿破云翳。惨叫声和犬吠声在巷间此起彼伏。

景弦的衣裳被我紧紧裹在怀里,此时应当皱了,皱了便皱了罢,希望不要沾上我的血。我在被咬住的那一瞬,想到的东西也没别的了。

好痛。我这条腿是不是今儿个就要断在这儿了?

任凭我怎么拿石头砸这条恶犬,它都不松口,反而咬得更紧。就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脚腕流出血,和着它的口水一起淌下来,我很害怕。急切地想要有人来救一救我。

从巷口路过的那些人,就不能把我当人看一回吗。还是他们觉得,避雨更重要一些?我不清楚。也不愿意想得太清楚。

可为什么景弦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为什么小春燕也不在巷口?恍惚中,我以为那些会陪伴我一生的人都离我远去了。

就和我趴在大牢的老虎凳上做的那场梦一样。那场梦很长很长,我想它那样长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大概是梦到了多年后的事情。

几年后,身边的人会离我远去。或者说是我会离他们远去。我当时怎么会梦到这些东西?事后又为何想不起?只在此时此刻,绝望时想起。

但愿我不要在绝望时真的实践我的梦。因为我已感受到了梦中的我独自望着星星时有多孤独。那样真孤独。

“花官!”

我听见有人咬牙疾呼我的名字。那声音像是一把匕首,凌厉地刺穿了阴霾。

还没来得及转头,便有人影晃至身前。

我印象中的小春燕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说实话,我觉得他比我这个被咬的本人都还要慌张几分。

他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将手卡进恶犬的血盆大口中,我料他是打算徒手将死扣在我脚腕的牙齿掰开。我看到他的手,比接银子时颤抖得厉害太多。

他来那一刻我才晓得,我其实也早已怕得发抖。

可我见他实在慌张得不得了,忍不住反过来安慰他,“小、小春燕……你、你别害怕,我其实现在感觉还可以。”

“你闭嘴!省点力气!不知道疼吗?!”他咬牙切齿地回我,凶巴巴的模样活像我欠了他千八百两银子。因为我看他沿街收保护费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个态度。

“好罢……”我从来都可听他的话了。

因他施力狠绝,恶犬的嘴脸陡然狰狞,让我想起方才从巷口匆匆走过的路人。

小春燕的脖颈和额间青筋毕露,几乎是在我皱起眉忍不住要再次惨叫出声时,他撕裂了恶犬的嘴角,将我的脚解救出来。

血水满口,应当不是我脚腕的血。是恶犬的。

它大概也痛得不轻,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疯吼,声音由尖细到粗犷,比之我方才不逊多少。

恶犬疾跳不止,朝小春燕扑过去,又恶狠狠地盯着我。

小春燕挡在我身前,一脚踩在它的头上,整个人跪在恶犬身上将它压制得死死地,一手握住前爪,另一只手掰住后腿,指甲全数抠进生肉里。

听着恶犬惊慌的呜咽声,我仿佛感同身受地明白,它遇上了一个魔鬼。

利落又干脆,随着恶犬示弱般的惊叫,我看见它的后腿耷拉下来,尽管连着皮肉,却已被翻折摧断。

小春燕他生掰断了恶犬的腿,这个事实让我觉得他不像是他。但他转过头跪在我面前抬起我的腿,急切为我吸出脚腕血水的模样,又让我觉得,他还是他。

燕爷他彼时威风得我这个与他同届的乞丐自愧不如。他让我觉得自己仿佛看了一场梨园里的武生戏,浑然忘了自己的脚腕刚从恶犬口中拿出来,又入了他的口。

我望着他,心里想的是:又不是中了毒,为何要这样?

他像是看穿我心中疑惑,一边吐出血水一边解释,“如果它本就是只疯犬,你就等着害病罢!”

什么病?见识浅薄的我的确被他吓住了,不敢乱动,任他吸出血水。

雨水倾盆倒在他身上,我这才注意到,他还没有穿衣裳,双手也因方才卡在恶犬口中而破皮出血。

“小春燕,那你的手呢?你会生病吗?”我紧张地盯住他。

他抹了嘴角的血渍,直起上身来看我,默了一下后抬手凑到我嘴边,“很有可能。来,给我吸出来。”

我愣了下,听话且认真地帮他吸血水。不知道这么说算不算没有良心,但其实我吸了一会儿后发现,他这破皮的口子实在太浅,吸好半天也吸不出个什么来。

待我涨红了腮帮子才好不容易吸出一丁点时,恍惚反应过来:我伤的是脚,自己吸不到是正常的;他伤的是手,自己吸不是很方便么。

我松开嘴,稍一抬眸,正想和他说这件事,余光里竟瞥到景弦的身影。

他打着一把青色的伞,像是刚从外边回来,此时正站在巷口看着我。准确说来,是看着我的嘴和小春燕的手。继而又挪到了我的脚,才皱紧眉疾步走来。

“景弦,我方才被狗……”

“上来。”没等我说完话,也没等景弦碰到我,小春燕背过身蹲在我面前,“背你回去了。”

我将怀里的衣服递给景弦,一边趴过小春燕光溜溜的背,一边对景弦说,“我是来还衣服的,你看。只是有些湿皱了,须得洗一洗。”

景弦看我的眼神有些疑惑,但他仍是迅速从身上摸出他仅有的一小袋银子,逮住我的手,声音略急,“拿着。”

以我“只占他身上的便宜,不占他身外之物的便宜”这一条原则来说,本来是很想推脱推脱的,小春燕他却并不同景弦客气,嬉皮笑脸地帮我道了谢,背上我就走。

“景弦,我会还给你的!”我转头朝他喊。

他望着我,默然不语。我好似看见他的眉皱得更紧。

“景弦!这几天我可能没办法来找你了,我现在脚腕痛得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景弦……!”

走出巷子很远,还能听到我喊他的声音,我也还能从巷口看见,他望着我一动未动。眸中是我看不明白的复杂神情。

小春燕停住脚步,将我往上颠了颠,“你再喊一句‘景弦’,你就给我下来。”

我一噎。小春燕他是个说到勉强都会做到的人,我讪讪地闭嘴了。

回到花神庙,我瞥过那滩水,讶然发现,脸上的红□□已将我糊成了花猫。尤其倒霉的是,被红□□摸过的地方有些发痒,我只不过用手挠了挠,就冒出些红色的斑点来。

完了,我完了。

“哈哈哈哈……”小春燕指着我放声大笑,那副嘴脸简直猖狂至极。

我捂着脸蛋,心也皱巴巴地,转过一边去不想看他,委屈道,“本就不好看,这下景弦更不会要我了。”

小春燕很耿直地笑:“是啊,本就不好看,他要不要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捂住心口,冷不防被他的耿直伤到。昨天晚上他蹭我饼子吃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好罢,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我在景弦眼中确实丑得扎扎实实,四年了,他从不肯改变一下观念。

上回我给他削苹果时,问他我认真的模样好不好看。他转过头就把苹果还给了我。太伤人了。

可我心里该死地不甘心。毕竟我觉得今年比之去年来说,景弦与我好相处了许多。按照这个良好趋势发展下去,没准明年我们就能成亲,后年就能生子。

他若是喜欢,我大后年给他生两个也是可以的。

我听敏敏姐姐说,女人生孩子很痛苦,轻易不愿意多生。上天你可有看到,我喜欢他喜欢到愿意为他生两个孩子。

但是现在……我捂着脸,转到一边去,心里难受得紧。

“诶别生气啊,我要我要……”他凑过来,嬉皮笑脸道,“燕爷要你还不行吗?”

我吸了吸鼻子,“别和我开玩笑,我真的觉得有些生气。”

不晓得这句话又戳着了他哪门子笑穴,他拿拳头抵住唇,笑得愈渐猖狂,“你一本正经的样子,怎么这么傻。”

只不过,他的笑声伴我入了好眠。心底也不那么发紧了。那夜,景弦又一次入我梦来。

许是他入我梦,我的心抑制不住地膨胀。膨胀着、膨胀着,浑身发热。

迷迷糊糊中,听见小春燕正焦急地喊我,一声催着一声,生怕我从此以后人事不省地那种催。

“傻花!傻花!你醒醒!你怎么这么烫?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你是不是害病了?!”

我并非不想搭理他,只是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好像做了个关于景弦的温柔绵密的梦,缠绵得不想起来。

他却觉得我有病。

好罢。当我冷热开始交替,额间发出虚汗,即将晕过去的那刻,我终于发现,我是真的害病了。不知道我们做乞丐的怎么这般不经事。

无知无觉地晕过去。

恍恍惚惚地醒过来。

我睁不开沉重的眼,唯感受到身下躺着的是柔软的褥子,脚边搁着的是热和的暖壶,额间搭着的是微润的帕子,鼻尖萦绕着的是淡淡的檀香。

周遭一切都舒适得令我惬意。险些想要一觉不醒。这个时候我才真切地认识到,人只有在经历凄惨与痛苦时,才会有片刻的安稳。否则,会一直修行,不知疲惫。

“她如何了?”

我隐约听到小春燕的声音,放得很轻。

另有一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我听得模糊,约莫是在分析我的病情。

而后小春燕似笑了声,我感觉有人拂过我的耳发,“没事就好……别的我也不求什么了。”最后那句,近似呢喃。

我不知为何,竟将他的呢喃听得清清楚楚。

后来容先生教导我时曾说过这样一番话。当一个人在用真心与你说话时,你想要听不见,是很难的。

经年过去,容先生这番话还在我脑海中,小春燕那句呢喃我也放在心头。明明白白地,我与他青梅竹马的情谊,自然真心。

放下红玉梅簪,我收回遥思。打开他附上的信,细细读起来。

一眼可见,信纸的底纹是红梅映雪,拓上两行清隽的字:愿你一生清澈明朗,无忧无虞。别无所求。

小春燕十分刁钻地在这行清隽的字下加了一句,仿佛是与它比谁的字迹更加俊美。那字遒劲有力,墨透纸背:从前别无所求,而今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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