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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凉陌川凌肃 > 第143章 午时处斩
 
凌肃听得心惊,忙道:“恐怕是父皇误会了,师父得道高僧,母妃心高气傲,怎么会有此嫌疑?师父遗书上已有澄清,更以死证明清白,国公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何曾有谋害过母妃?操纵皇子一说,儿臣更是不明白啊。”

“他将你送于了尘为徒,实在是对我皇室莫大的羞辱!”凌南咬牙切齿道:“朕曾亲眼看见你母妃将其他男子之物视为珍宝,你母妃犯病时亲口说过那人是个和尚,联系当年也只有了尘有此机会,这还有假?你在泽恩寺这十年中,凉胜每年都送他女儿画像给你,将她女儿的琐事编成小册送你,你在山中没机会接触女子,凉陌川奇货可居,以此在你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将来方便控制你,不是操纵皇子是什么?”

“父皇,”凌肃匆忙离座,跪在凌南脚下,“母妃疯傻十年,犯病时的话岂可当真?师父因为牵扯在此事之内,虽清白一身也不敢苟活,母妃虽与父皇有过隔阂,但绝不会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来;有人告国公当年谋害皇妃,证据何在?操纵皇子一说简直无稽之谈,那是儿臣觉得他女儿好玩,自己向他索要的画像与故事。父皇,您是我朝开国以来最圣明的皇帝,儿臣知道您关心则乱,但您在入罪国公之前,能亲耳听听我们这些当事者的声音么?”说到此处,凌肃不能自已的一阵哽咽,“现在师父为捍卫名誉而死,母妃疯病不得治,国公在狱中,每日忍受酷刑折磨生不如死……父皇,皇权神圣不容侵犯,但圣明的君王用证据来决断是非,父皇功比三皇,切莫受小人利用,成为他人铲除异己的刽子手啊。”

“好一个刽子手。”凌南苦笑,眼中阴晴不定。

“小人馋言不可信,哪怕国公涉嫌,父皇为何不与国公对话,听听他口中的真相呢?”

凌南眼神遥远,看起来心不在焉,嘴角却挂着令人悚然的笑意,“听他的啊,他那张嘴,近十年来尽拍马屁阿谀奉承了,会有什么真话?朕不用听他说。”

“这对国公不公平。”

“在他意图玩弄我们开始,就该想到,皇权之手一旦覆下对他便是不得翻身。”凌南阴鸷地说道:“连你去泽恩寺为母求福,连了尘之死,都是他的授意,兴许他还有别的连环招儿,他还想翻云覆雨到哪日?”

凌肃后背一阵阵发冷,端看眼前这位一头霜发的老者。他向来体弱,传言中,他又因为这次儿子生死未卜诱犯了痨病,重病加身的他虽一身疲态,但他的思维比常人更清醒。在他的定义中皇权至上,这是维系皇室运作天下的根本,凉胜有罪,论起本质来,却罪不在什么谋害皇妃,而是他曾翻了凌氏江山的云,覆了凌氏江山的雨,无论这一场场翻覆是功是过,都是他的原罪。

凉胜结党营私误国,是父皇对天下人昭示的罪;谋害皇妃操纵皇子,是父皇在对凉胜下手前劝解自己良心的说辞。

功高震主,精通权术胜于帝王,是悬在凉胜头上,最致命的一把刀。

“父皇……”凌肃一个头深深地叩下去,忍着喉头与心底的战栗,突然觉得,他对凉胜此案已无话可说。

“朕困了,”凌南唤道:“王福。”

在殿外等候的王福躬身走入。

凌南缓缓站起,转身背开了凌肃道:“送盛王回月华宫休息,如今他已回来,不必再藏着掖着,明日朕便颁发诏书,澄清先前误会。”

“是。”王福刚刚上前扶凌肃起身,凌南忽又驻足问道:“凉陌川在哪儿?”

凌肃一抬头,眼眶通红,“儿臣入城后与她分散,不晓得。”

“凉家满门都在大狱里等着,凉家唯一的香火怎可苟安于外?明日,朕让她自己站出来。”凌南眼梢轻挑,似有几分得意,那抹得意中,显露出嗜血张狂。

“父皇三思!”凌肃惊慌喊道。

“退下吧。”凌南不容他再开口。

“父皇,国公罪不至死,请容他几日……父皇是圣明之主,请御审此案,过堂后再入刑责,父皇……”

凌南将他的话置若惘闻,径直向内室走去。

王福满脸沉痛,也红了眼睛:“殿下请回吧。”

“不!”他打开王福的手,跪上前重重磕个几个响头,望着凌南的背影道:“儿臣为国公请命,请父皇三思后行……”

任身后的磕头声如雷一般地响,凌南头也不回,声音中不见起伏,“想跪便滚出去跪,便用你彻底长跪,还凉胜十年恩义吧。”

磕头声骤然停止,安静的寝殿中充满凌肃的惊慌失措。

转进内室,凌南方才的阔步猛然一顿,手在心口位置狠狠按上,眉间一缕痛色闪过,气息一滞,血腥味直冲喉头,呕出一口鲜血,接在了掌心。

上位十几年来大渊频临危机,他因为操劳过度未老先衰,五十多岁便满头白发,挨到今年六十,早耗得油尽灯枯。凌南知道自己的生命到了末端,却仍有诸多顾忌未能清除,谋杀两任太子的凶手未伏法,使他本想册立太子的心意又一次搁下。若他去了,新一任天子如何镇住那批老臣是个问题,他要在他大限之前,替他的儿子排除隐忧。

凌肃不再说话,像被掏空灵魂一般眼神涣散无光,任王福拉住他手臂将他带出殿外。

他跪在冰冷的大理石板上,无骨似的瘫成一堆,父皇的话已经很明显,天子做的决定无人可以更改,天子想动谁,无关他有没有罪。现状到了不能更坏的地步,他该怎样跟凉陌川说起今夜之事,有何脸面去见她?国公对他恩重如山,而今眼见国公一家蒙难,他却无计可施,从不曾有的无助感击在心头,当年被权倾朝野的国舅与先皇后追杀,一个孤独的稚儿,在幽暗的地下室中等待光明时,也不曾如此绝望过。

今夜真冷,寒气化作一支支微不可察的冰箭,直穿透了胸怀。

“殿下?”

王福轻声唤道。

他茫然看去。

王福顾了顾左右,凌南寝殿的守卫向来外松内紧,侍卫看不出几个,但真正的守护者藏在不易发现的隐蔽位置。王福忌惮,俯了身子,头向轩敞大殿,在凌肃耳旁小声说道:“殿下不必回应,听奴才说便好。前些日子奴才侍候主子用墨,主子要求用国公相送的镇尺,此事小,但奴才想,主子何尝不是在念国公的旧情,从这点看来,似乎国公处境又没那么糟糕。”

凌肃眼中一亮,正要动弹,王福不着痕迹按按他的手,“慕都督觐见那日,圣上用的正是那镇尺,慕都督眼明,必是见到了的。国公在狱中虽活得苦,但慕都督是个有心人,知道分寸的。”

“公公……”凌肃感激地看一眼王福,王福能在这关头出言安慰,实在是莫大情义,可是父皇心意已决,纵然他念着国公旧情又如何?挥泪断臂,痛却决然。

“以奴才看来,一日处决的圣旨未下,便不是您绝望的时候,您要做的是静下来,先保自己不失宠,明日事自有明日的定论。”王福不等凌肃再开口央求,拍拍他肩膀道:“先宽心一些吧。”

凌肃此刻的忧虑无边无际,像无底深渊,他从父皇眼中见过露骨杀机,他不敢相信王福的宽慰,错以为父皇对国公的所为只是一场带着血腥的恐吓。

他的眼光慢慢深下,就在这样的忧虑里,他决定了一件事。

次日辰时,街头巷陌疯传着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京城上下俨然炸开了窝,议论声如沸,刑部兵丁流水似的在京城各处分散开来,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

定国公凉胜今日午时处斩!

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涉嫌通敌卖国,首犯凉胜判处死刑,亲属同罪,其余仆从流放三千里永不回京,在此案中牵涉的其他官员一律革职充军,没收全部财产。

案子由少钦司审理,交由天子过目,天子示意刑部判决,虽说少钦司力压刑部,但从律法上来说,刑部司刑名比少钦司更名正言顺。

凉胜的四位姨太本来也在处斩之例,但判决一下达,大姨太便喊冤,声称她们四人并非凉胜妾室,而是凉府奴仆,有三年前与凉胜签订的契约为证。

刑部冯乔立刻将此事上报凌南,凌南准她四人以仆从身份入罪。

当初她们为这事介意了很久,祸到临头,才知是老爷赐她们的一道保命符。

凉胜没有妻子,没有儿子,没有父母,宗室凋敝,覆剿之灾顷刻来临,他亦能保下女儿与姨太太们。哪怕如此重罪扣下,处斩者只他一人,算是大渊历史上判得最轻的一例,几年前陈将军冤案,三族内杀得只留了陈念纭,相比之下,孤家寡人上路是多么幸运。

今日太阳格外暖和,甚至透出些燥热来,刑部府衙西侧的刑场前,时辰未到便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人们表情万端,有暗自欣喜,有面色僵硬,更多的是扼腕痛惜。

从盛宠十载世所无两,到一朝落败性命难保,隔在中间的不是沧海桑田,仅仅是天子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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