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荇迷迷糊糊地烧了几天，第三天夜里才悠悠醒转。
夜是静的，本不该有什么波澜。唯有月光不安分地跳过窗棂，洒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映在那一双灰色的眸子里。
少女轻咳几声，喘着去摸床头的药，却一阵咳得喘不上气。
李灵荇细指死死攥着被角，瘦弱的脊背咳得起起伏伏，另一只手挣扎着去摸药瓶，却怎么也摸不到。
忽而手背上一阵温暖，后背上多了只手顺气，嘴边被塞了粒药。
“荇荇？荇荇？”
公孙阏揽着那人的手有些发抖，可是只能那么看着那人咳得喘不上来气，一遍一遍地唤着那人的名字。
“咳咳……”李灵荇轻咳两声，缓缓睁开眸子。
“阏……”
公孙阏心头一阵闷痛：“我在。”
“好冷……唔……”那人说着往他怀里钻了钻。
他攥紧了李灵荇的手，却被她一把揽近。两片胆怯的唇轻轻触了上去。
公孙阏这是头一次被人亲，不由得浑身一震，李灵荇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反倒是身子往前凑了凑，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两个人唇分开了，只剩下呼吸声交织着。
他在夜色中掩去自己脸上的绯红。
她轻轻将额抵上他的，一双灰眸烧得有些血丝，少了黑瞳倒是看不清此时情绪。
“傻瓜……是不是又翻墙进来的。这都子时三刻了，白天再来不好吗？宫门都上锁了。”
“我刚忙完。”
李灵荇一怔，身子往后挪了挪，就着透过来的月光细细打量着他。
公孙阏眼角淤青很重，脸色虽是白皙，却带几分苍白。发丝微乱，容貌仍是少年俊朗，但多了几分连日操劳的风霜。
他想说什么，却又合上了唇。
“别总有事瞒着我嘛。”李灵荇细指轻点了下公孙阏鼻尖。
他轻叹。漆黑的眸子映着明月，也映着她，
“那我说，你别哭。”公孙阏轻轻别了别头，避免直视着那双明月似的灰眸蒙上水光。
“到底什么事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哭啊！”她小爪子攥紧了他衣领，一张小脸扬起来望着他。
公孙阏纠结着。
他真的不想再看到那人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你说啊。”李灵荇拉了拉他衣领。
“我可能……要早点回北疆了。”公孙阏不敢去直视她那双眸子。
“早点是多早啊？”李灵荇往前探了探，在暗夜中寻觅着那双黑色眸子。
她没有瞳孔，视力也比常人差，见不得强光，到了晚上更是难以看清东西。
“唔……”李灵荇揉了揉疼得难受的眼睛，一头埋进公孙阏怀里，“你快说啊！”
“后日就走。”
“后日啊……”李灵荇抬起头来看着公孙阏，灰色眸子倒是因为光线暗看不清神色·。
“对啊。”公孙阏细指穿过那人墨发，复又轻轻挑起，“难受了？”
“才没有。”她把脑袋抵在他胸口，语气中却有说不尽的落寞。
“北疆出事了，”公孙阏突然在她头顶道。“鲜卑那边……”
“我知道的。”李灵荇打断他话，“不用解释。”
公孙阏轻轻叹了口气。
李灵荇突然直起身子伸出两只小胳膊圈住公孙阏。
“干嘛？”他有些无奈地笑道。
“让我再抱会你，”李灵荇声音中带了些占有欲，“再过两天就要几个月抱不到了。”
公孙阏心跳因着刚才那一吻就跳的有些快。
其实她觉得就这么听着他心跳挺好的。
“再等一年半吧。”公孙阏突然道。
“什么？”
“再等一年半，迎你过门。”黑暗中少年的笑很柔。
“好，等你。”
两个少年人，两双星眸就这么对视着。
何为世间绝景？
恰是如此。
“阏，你知道吗，我突然觉得，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只有你就好。”
公孙阏被这话噎了一下：“到底是谁有谁啊。”
“当然是，我，有，你，啊。”李灵荇一字一顿地把这话挤出来，“不然呢？让本宫昭告天下堂堂大秦四境军统帅是个男坤泽？大将军这么看重自己清白啊。”
“你！”公孙阏气的瞬间站起来走到窗口前生闷气。
李灵荇笑嘻嘻地看着那人生气的背影：“那怎么了，还不是天生的。我心脉不好还是天生的呢。没让你凤冠霞帔嫁入皇家就不错了。”
公孙阏却猛地一转身冲过来攥着李灵荇手腕。
“嘶……”李灵荇一阵吃痛，“你干嘛。”
“弄疼你了吗？抱歉。”公孙阏轻轻松开手，“我不喜欢你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李灵荇一怔，就那么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
晨光熹微。
窗前几片风带进来的落叶。
身旁似还留有温度。
她依稀记得少年黑眸清冷却有光，一如星夜。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一曲终了，六弦崩断。
李灵荇盯着断弦良久，终是了无意兴再换。
书案凝霜，琴弦微凉，水墨不知晕开宣纸几方。
京城深秋，北疆却飞雪，若絮般飘洒，恰是北国奇景，一双黑眸却映不进。
少年本该是翩翩君子醉心诗书的模样，颀长细指却攥着长枪，一身战袍却因着在雪中站久了而挂上飞霜。
公孙阏抬手望着手心攥着的青绿的翠玉簪子，眼中却是城墙之上那人衣袂翻飞。
“傻瓜，”他笑了笑，想起桌上那封信，“要按时吃药啊。”
许是站的久了，公孙阏轻轻抖了一下，随即轻咳几声。
“就算我回不去你也要吃药啊。”
公孙阏的桌上，一摊公文中夹着一封信。
“公孙阏，我警告你，你年关要赶不回来我就不吃药！”
字是飘逸的行楷，横略短竖略长，显得有些瘦长。乍一看狂放草率，细看却有风姿秀骨，甚至略略透些稚气。
不难想象出是谁的字，毕竟，见字如晤。
“侯爷，”一个副将模样的人走过来恭恭敬敬冲公孙阏行了一礼，“都准备好了。”
“哦，是吗？”少年粲然一笑，语气却是彻骨的寒，在林海雪原中谪仙般的面貌却也让人感到杀气。
“那就去把我马牵过来吧，去给鲜卑送个大礼。”
“可是侯爷，您的伤……”
“无妨，送个礼而已。再说谢云涛那小子也还没到，我倒下也不是时候。”语气轻得像开玩笑。
战马铁蹄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半月形的脚印，却未存多久便被马上垂下来的长帚扫去。
公孙阏蹙了蹙眉，右手捂了下右肋，低低闷哼一声。
本该是北国寒冬，他额角此时却布满冷汗。
“我哪敢不回去啊……我要是不回去你是不是就把那事说出去了……还不吃药……”
曾愿潇洒一生战死沙场，然今只愿天下太平能与君共度余生。
只因缘起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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