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豪点了一颗烟，出了石窟，沿着山上的小道向上走。
这儿重修之后，他就没再来。新砌的石板路，已经磨得光滑。他翻过一块陡峭的山坡。一条小路呈现在眼前，蜿蜒向上，隐没在乱树丛中。他回身望了望石窟的方向，又向上紧走了一段。
从这儿看下去，隐约能看见现场。他有点后悔那女人放下早了。他下到小路外边，沿着草丛仔细寻找。或许，黄裙子并不像他想的一样，只是偶尔路过而已。但张一成在他心里种下的种子，总让他有点儿期待。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在石头的中间，隐约有些灰烬。他心头一喜，就是它了。
陈志豪小心地凑过去，从一旁的树上折下一根小枝子，仔细地翻着那堆灰烬。烧得很干净，没有什么发现。陈志豪站起来，仔细地搜寻四周。路是石砌的，平台也是石头的，什么痕迹也没有。他失望地摇摇头，向石窟看去。
这里确实能瞧见现场。唐晓亮正带人忙活着。
陈志豪知道再找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掏出手机，对着灰烬拍了张照片，又对着唐晓亮他们拍了一张。
“陈队，有什么发现？”唐晓亮瞅见陈志豪回到现场，问道。
陈志豪摇摇头。“这儿呢？”
“初步鉴定，是自杀。死者叫张晶晶，我让技术查了查，是齐州市人大秘书处的，就住在山下的人大宿舍里。”
“这么快？”
唐晓亮把一个透明证物袋交给陈志豪，“有她的身份证。”
陈志豪接过来，看了看，“身上还有其他东西吗？”
唐晓亮摇摇头，“只有这张身份证。其他都没有。”
“这和曲晓波有点不一样啊。”
唐晓亮知道陈志豪在想什么。他摘下手套，“陈队，说不定是巧合。曲晓波身上什么都没有。光确定他的身份，我们就花了不少时间。目前没有证据表明，这两起自杀有关联。”
“我上次让你查一查那块白绸布的来历，你查了没有？”
“别提了。确认曲晓波的身份后，我们询问了他的家人，他的家人都说以前没有见到过那样的绸布。我们在查曲晓波的行踪时，调取了当天所有可能的监控，只查出曲晓波在文化一路坐上了64路公交车。这公交车直达桃花寨村。估计上车之前就准备好了。一结案，这些工作都没再进行下去。”
唐晓亮说着，忽然眼前一亮，“陈队，你的意思是……”
“我刚才仔细看了看这条绸布。”陈志豪指了指空中飘荡的黑色绸布。正是它，刚刚结束了一个女人的生命。“与上次的白绸布质地很相近。你让技术鉴定一下。”
“好。我再查一下它们的来源。”
陈志豪点点头。从他干上刑警队长那天，唐晓亮就一直做他的副手。这个唐晓亮，忠诚，心里有活。
“走，咱俩去一趟这个张晶晶的家。”
“我已经安排民警去了。”
“我们再去看看。免得漏了什么。”
从石窟的西南，有一条小路。这条小路修得特别平整，两边的树都精心剪裁过。沿着这条小路，走大约三四里地，翻过一个小山坡，就是齐州市人大宿舍的后门。
推想起来，这个张晶晶可能就是从这儿步行过来的。
张晶晶家住四楼。两个走访民警还在。见陈志豪过来，他们站起身打招呼，“陈队，这是张晶晶的丈夫，王庭。”
王庭平头，发际线有些后退，眼睛红红的，看来刚哭过。
陈志豪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您节哀。我们只是例行询问。”
陈志豪环顾了一下四周，房子很大。对面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上两位老人坐在中间，各揽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背后是王庭与张晶晶。
陈志豪走到对面，仔细瞧着这张照片。“孩子知道吗？”
王庭抬起头，又落下两行眼泪，他咬着嘴唇，“还不知道。”
“这两位老人，你父母？”
“我岳父母。”
“他们知道了？”
“还没敢告诉他们。”
陈志豪点点头。
全家福右边，是一面荣誉墙，大大小小的奖状有十几张。
陈志豪一张一张看过去。大部分都是两个孩子的，有一张是张晶晶的。2015年，三八红旗手。荣誉墙前，摆着各种各样的奖杯。奖杯以王庭居多，全是建筑设计类。
这是一个温馨的家庭，父母能干，儿女优秀。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不知道这幸福哪一天会突然崩裂。欲哭无泪。
王庭说，前几天，张晶晶心神不宁。有时，她会无缘无故地冲孩子发火；有时，又呆呆地不知想什么。他怀疑可能是张晶晶的更年期提前到了。
“有多长时间了？”陈志豪插了一句。
“就这几天的事儿。”王庭回答说。
临出门时，王庭忽然叫住陈志豪，“我女儿今年要参加高考，能不能尽快结案，我怕案子一拖，影响孩子的考试。”
陈志豪点点头，没有正面回答。他们照例从后门出去，回现场开车。
唐晓亮叹了口气，“多好的家庭啊！”
陈志豪没有吱声。
王庭的表现有些奇怪。一般碰到这样的事儿，当丈夫的都不相信妻子会自杀，他们会要求警方进行详细调查。但这个王庭话里话外，却在有意暗示张晶晶是自杀，甚至搬出女人的更年期来佐证。尤其是最后的要求更让人怀疑。女儿的高考，都大不过妻子的性命吗？所谓幸福的家庭，看来也不过是一种掩饰罢了。
陈志豪缩着眉头，摸不透这个王庭的心思。不仅如此，他总感觉那房子哪里有些不对劲，但究竟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不知道两个孩子怎么接受这样的事儿。”两个月前，唐晓亮生了女儿。刚刚当上父亲的人，即便再钢直的汉子，也柔情万千。
但唐晓亮的话，恰如一记耳光，把陈志豪打醒了。
他叫住两个民警，“咱们再回去，你俩就说，要再查看一下卧室，比对一些张晶晶身上的物品。让王庭陪着你们。2分钟就够。”
唐晓亮他们不知道，陈志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陈志豪也不解释，只是匆匆往回赶。
王庭打开门，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民警解释了一下原因，王庭就领着他们进里屋了。
陈志豪走到荣誉墙前，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又拍了一张全家福。这才把手机收起来。
唐晓亮很好奇，盯着陈志豪拍的地方仔细研究，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让陈志豪非得再回来一趟。
陈志豪拽拽唐晓亮。唐晓亮抬起头，王庭正从里屋走出来。
陈志豪招呼了一下两个民警，“怎么样？”
“完事了。陈队。”
“不好意思啊，又打扰您。”
待得回到小路上，唐晓亮瞅着两个民警走远了，终于按捺不住，“陈队，你发现了什么？”
陈志豪掏出手机，找到一张照片，递给唐晓亮看。这是女儿的一张奖状。唐晓亮看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啊？”
“你念一遍。”
“杨晓辰同学，你的作文《爸爸的奖杯》荣获齐州市中学生作文（高中组）一等奖，特发此状，以资鼓励。2018年10月。”唐晓亮抬起头，“怎么啦？没什么啊？”
“在我们内心，我们认为他们是一个家庭。所以都不会往这上边想。这就是所谓的盲区。就像什么呢？就像你很难看清自己的鼻子长什么样。灯下黑。”陈志豪眼前不禁浮现出张一成，这是张一成给他上的第一课。“你再看看这张。”
“王晓宇？”
“我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直到你提醒了我。”陈志豪得意地说，“妈妈叫张晶晶，爸爸叫王庭，女儿叫杨晓辰，儿子叫王晓宇。这一家，三个姓，不奇怪吗？”
唐晓亮皱皱眉头，“女儿是领养的？要么他们是二婚？”
“别猜。你去查一下。”
“这与案子有什么关系？”
“任何一种不起眼的联系，都可能导致变故的产生。”陈志豪迈开大步，“记得我师傅说过的话吗？”
“张队说过？”唐晓亮发动汽车，驶出了黄石崖。
“陈队，我跟你打个赌。”
“赌什么？”陈志豪往后一躺，眯上眼。今天，真是马不停蹄啊。
“法医的鉴定结果。”
“这还用赌吗？”陈志豪有气无力地说，“肯定是自杀。”
接近傍晚，街上的灯光次第打开。城市依然安静，仿佛本来就是一座空城。人们缩在家里，都在做些什么呢？半山腰的大佛，习惯了繁华的热闹，可看得惯这冷清的街道？
陈志豪的眼前，隐隐地晃动着那个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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