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幽静, 林荫微晃，将外面的繁华隔离, 月亮藏在迷雾之中, 朦胧地泛着光晕。
近冬的晚风间鲜少夹杂虫鸣，路灯将裴言的脸照得半黑半白。
他的表情不动, 连带着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突地，路唯看见他唇角一抿, 仰着的头也转了过去, 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了很久都没说话。
她试图张嘴，出口的却全是单一音节, 好似变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一般。
可从她发出声音开始, 楼下的裴言便重新扬起了头, 那双眼虽还淡淡, 眼底不显的执念却意图连她单一音节下想要表达的意思都听明白。
这会不是深夜，他身侧时不时有人经过，都是小区的居民。
裴言身材高大, 长得又好看，那双深邃的眼眸被路灯的点点光芒照得闪耀，在人群中本就显眼，这么单个站在楼下, 自然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有人甚至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路唯, 场景暧昧，于是路人的眼神跟着暧昧。
被这么看了两三次，路唯的脸颊微微发红。
从裴言出现在楼下开始, 她的大脑便仿佛被他的身影完全占据了，连思考都变得极慢，憋了半晌，小声问了句，“你晚上不用参加晚宴吗？”
一句话，裴言的唇便抿地更紧了。
路唯立时发觉这话说得不对，“我不是那个---”
“参加，”却被裴言打断，也不知是不是刚刚沉默太久，对方再开口的嗓音有些哑，“一会就该走了。”
“……意思。”
最后两个字被消了声，路唯定定地看着裴言，也不知怎的，被他方才那句话刺地心脏疼。
他一会就该走了，那下次什么时候见呢？
悉数这阵，全是裴言主动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倘若有朝一日对方放弃，她是不是就永远都看不见他了？
他们之间就这样来来回回，会不会有一天再也无法走到对方面前？
路唯的大脑被这个想法猛地麻了一下，脊椎一凉，几乎下意识道，“不行。”
“嗯？”那头传来裴言的声音，里面似乎还带着点疲倦。
疲惫是理所当然的，这人前一天近乎一夜没睡，今天一整天也都在工作，刚刚又在楼下站了那么久……
一连串地想起，路唯抿了抿唇，再次道，“你等一下。”
然后头也没回，从窗边消失了。
·
耳边的通话被挂断，林荫小道上的裴言看了眼屏幕，放下手，视线重新扫过那面窗户，目光又深又沉。
小姑娘说不行，又说等一下。可不行是哪个不行，等一下又是哪个等一下？
那扇隔在他和路唯之间的窗户是会继续就这么关着，还是会被小姑娘打开一些？
气温很低，裴言站太久了，指关节发红，但他却并不在乎这些。
从路唯消失在窗口的一瞬开始，他的心中就好似藏了一把火，根本感觉不到寒冷。
在楼下又站了会，期间他的目光一直就没从那扇窗户上挪开过，一直想着那个小脑袋会不会重新冒出来，他捏在掌心的手机会不会重新响起。
看着看着，裴言眸光一定，蓦地发现，那扇他以为关的牢牢的窗户，原本竟就是开的。
它向外敞开了一条微小到难以察觉的缝隙，仿佛早就在不经意间将路唯的气息悉数勾出，也仿佛早就在冥冥之中宣示了答案。
就在裴言看着那条缝隙微微晃神时，眼前居民楼一楼内突然亮起了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上转身跑了出来。
路唯穿着睡衣，外面套了个厚厚的外套，黑色的长发似乎才洗过，带着香气，微卷的发丝贴在那张白皙的小脸上。
她是跑下来的，所以有些喘，脸颊发红，嘴也微张，呼出来的气息在空中凝成白雾。
冬天是真的要到了。
裴言看着她走近，看着她那双扑闪的大眼睛靠近他后不自觉挪开视线，又强行将视线调回，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
心中那把燃了许久的火于是烧得愈发旺盛。
路唯在裴言面前站定，喉咙上下滑动许久，不知该落在何处的目光最终看向了他那只握着手机，垂在腿侧的手上。
借着路灯的微光，看见了他发红的指关节。
登时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来看裴言，目光在他的身上游走，确认男人只穿了一件衬衫和西装外套后，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你穿这么少还站这么久。”
刚刚在电话里说风大不让她下来，却自己站在风中这么长时间。
想着她喝着路爸爸煲的热汤，在暖呼呼的房间里连开了一点点的窗缝都想去把它关上时，裴言就一直在外面站着，甚至都没有告诉她。
如果她不是碰巧去关窗户看见了人，他打算站多久？是不是一直都不打算说？
而他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又在想什么呢？
“你冷不冷啊。”许久，路唯软软的声音响起，边说，边将自己热乎乎的小手伸出，轻轻地碰了碰裴言的手。
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彼此均是一僵。
好凉。
碰到对方的皮肤，瞬间被刺了一下的路唯唇瓣微抿，眸光扑闪，一咬牙，拇指抬起，勾在了裴言的掌心里，剩余四指微微弯曲，艰难却切实地握住了男人的大手。
她开口后便低下了头，所以从裴言的角度只能看见她长长的睫毛，那睫毛在月光下微颤，像落在胸口的羽毛般，让人心尖发痒。
“不冷。”许久，路唯听见对方说。
可这话根本不是事实，于是她嘴巴抿地更紧了，小声嘟囔，“你又撒谎。”
裴言转过脸，扯了扯唇角，那张惯于冷漠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绷不住地流淌出来。
对方久未说话，路唯好奇抬头，可就在她抬起头的一刹那，她握住的那只大手突然往后上方一扬。
路唯不设防地被惯性往前推了一步，发现自己的手被对方带着将将好落在了他的腰后。
同一时间，男人的身体下压，另一只手抵在了她的腰际，用力将人抱了个满怀。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跨越时间重新将路唯密不透风地裹了起来，它带着属于他们之间许许多多的旧回忆和新回忆一起冲进路唯的大脑，将她所有防线在一瞬间击破到溃不成军。
几乎在那一瞬间，路唯的眼眶就红了。
“路唯，我们复合吧。”然后，她听见裴言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感受到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发端，一下一下顺着，带着缱绻的温柔。
路唯闭了闭眼睛，也伸手环住了裴言，轻轻应了声，“好。”
·
月色正好，二人抱得亲密无间，遥远的晚宴厅内，老林的牙与牙之间也磨地亲密无间。
“裴总呢？”又应付走了一批宾客，老林在郝梨笑眯眯的视线下，回过头皮笑肉不笑地问助理。
“联系不上啊。”助理面露难色，“一直不接电话。”
老林额角的青筋于是愉快地跳了跳，内心想把裴言吊起来抽，“搞什么，说好过来露个脸的，全宴厅的人都等着呢。”
这些宾客里有部分对公司来说相当重要的客户，老林之前为什么会忙到头秃，就是为了将这些客户请来，所以裴言的露脸至关重要，可这家伙却到现在都没出现，甚至连个电话都不接。
自然地想到了他前一天才说过的成人之美，除却这件事情以外，裴言还从没在工作上出过什么差错。
于是老林竖起眉毛，心想太过分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谈恋爱的吗？完全没有当年的他靠谱。
“林总。”妆容艳丽的郝梨勾着酒杯上前，冲老林露出一个漂亮至极的笑容，声音带着丝慵懒，“你们裴总今晚还来不来了呀？”
她这话说得随意，眼神里却满是揶揄。
和郝梨也不算陌生，老林早就知道她的性格，对裴言的所有事幸灾乐祸是郝梨人生中的重大原则之一。
周围有三三两两的宾客往这边瞟，老林面上不动，露出老狐狸笑，“来啊，肯定来，他之前还和我说要当面祝您订婚快乐呢。”
老林也是下午的时候才知道的，裴言两个□□爷似的朋友竟然一夜之间订了婚，这会儿周围的人几乎都在讨论这事。
郝梨年纪轻轻便在家族企业内独当一面，却因郝父重男轻女，迟迟坐不上公司更高位。而唐泽刚刚才回国，便屡屡被唐老爷子嫌弃不中用，连上唐家私生子的事，不少人都在心里琢磨着唐泽和郝梨订婚的真正意义，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暗嘲弱弱结合，个个都等着看热闹。
可面对老林的话，郝梨却笑得一脸娇羞，宛若热恋中的少女，盈盈道，“真的？那我可说什么都得等到裴总到了呀。”
老林立马冲着郝梨和唐泽的订婚吹了个彩虹屁，并表示他们裴总吹出来的彩虹屁一定会比他还要七彩。
郝梨笑得漂亮，在背后用力掐了老林的手臂一把。
·
两个人明枪暗斗的同时，远处的柳妍妍正轻轻咬着一块甜点。
她这场晚宴参加的很是愉快。
起初还很紧张，但当无题的甜点上上来之后，柳妍妍就瞬间仿佛有了娘家人撑场似的，一点儿也不怕了。
她太熟悉无题，只吃那么一口，就认出来了。
一边在心里吐槽路唯和晚宴有合作也不告诉她，一边游刃有余地行走在各色人马之间。
这场晚宴的质量很高，并且晚宴宴请的宾客质量也很高。
这是广告公司设置的晚宴，它宴请的高质量宾客，对身为造型师的柳妍妍来说，就变成了一条条非常重要的人脉。
她的团队本就和这个公司合作了很多次，所以顺理成章地认识晚宴上的一部分人，加深和这部分人的接触，并进而认识新的人脉，就是柳妍妍今天晚上的主要任务。
可她和上司走着走着，突然注意到宴厅的另一角一张熟悉的面孔。
在看见的一瞬，柳妍妍的脚步就僵住了。
“妍妍？”她的上司喜欢她，走哪都带着，见她停下，便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哦，那边是自媒体的成员，我看看，中间那两个粉丝都过千万了吧，影响力还挺强，左边那个我倒是没见过……”
“微博id叫饭歪。”柳妍妍接上。
“嗯？你认识她？”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柳妍妍轻笑，牙根磨了磨，不就是她亲爱的小学妹，栽赃路唯抄袭然后一夜蹿红的那位么？
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长发放下，面容看上去确实是楚楚可怜的那款，但一想到她当初对路唯做了什么，柳妍妍就觉得恶心到吃不下饭。
心里正憋着慌的时候，柳妍妍目光一晃，突然发现饭歪背后还站着个人。
那是……小蕊？
柳妍妍盯着这一幕看了足足半分钟，最后直接被气笑了，在上司不解的目光下说抱歉想去趟厕所，转而便绕过人群，靠近了饭歪那块。
这次布置的晚宴餐厅非常大，来的人也很多，靠着人和被摆放高高的餐桌遮掩，柳妍妍很快便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刚刚好听见了饭歪的声音。
“是呢，就在下个月开业。”
什么下个月开业？
柳妍妍没听懂，又好像隐隐听懂了，转过头，就见饭歪身后的小蕊正垫着脚到处看，好像在找着什么人。
柳妍妍于是多站了会，等到饭歪身边的人走了一波，她听见饭歪问小蕊。
“看见唐泽了没？”
唐泽？
柳妍妍愣了愣，那个和郝总订婚的唐泽？
说起来，每一场晚宴，都会有一个特别奇妙的现象---
那么多人们被放在同一个地方，却仿佛身处于完全不同的世界。
相邻的世界或许会有交集，但最上和最下的世界，却仿佛隔着太平洋一般遥远。
你能在一场高质量的晚宴里看见生活中可能永远都看不见的人，但也仅限于看见而已，即便走到他们面前，彼此之间也永远会隔着一堵墙。
墙外人将墙里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楚刻在眼底，为难得的相逢在内心激动不已，墙里的人面带笑容精致高贵令人神往，眼神交汇，却连墙外人的脸都不会去仔细看。
所以在同一场晚宴里，内圈和外圈的人实际上的信息是不相交的。
所以小蕊和饭歪不知道郝梨也在这场晚宴上，更不知道唐泽和她订了婚。
柳妍妍倒是听到了一点风声，但也仅限于一点，所以她十分困惑唐泽和小蕊之间的关系。
“没、没有。”那头的小蕊低声说。
“你真的和他认识？”饭歪不耐烦地质问，“你可给我好好想清楚了，你说他会来，而且你能和他搭上话，我才带上你的。你是她女朋友什么的我都懒得信，你只要能搭上话帮我问出裴总的消息就行，回头他要是没来，你自己给我看着办。”
远处的柳妍妍听得一愣一愣的。
裴总？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莫名想到某个人，柳妍妍立马打了个哆嗦，心想这个世界不能这么小吧？
就在柳妍妍为自己内心的想法哆嗦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小阵喧闹声。
她抬起头来，就梦一般地看见裴言从楼上慢慢走下来。
周围的讨论声立起，柳妍妍：“……”
等她回过神时，立马掏出手机给路唯发了个消息，“小唯，唯唯，宝贝。”
“我看到鬼了！”
·
裴言只在晚宴厅停留了二十分钟，中间一个彩虹屁也没给旁边要笑不笑的郝梨吹，和主要客户谈完便要离场。
他向来冷淡，能出现便是给了极大的面子，早退也没有人敢多言。
临走时裴言终于看见了郝梨，想起什么，问。
“唐泽呢？”
“不知道。”郝梨外表笑眯眯。
“他没回我信息。”裴言说。
“关我什么事？”郝梨继续笑眯眯。
裴言顿住，古怪地看了郝梨一眼，又问，“你真要和他结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然呢？”郝梨冷笑，“还是裴总你想抢婚？”
裴言没来得及说话，郝梨便道，“别吧，我不吃冰的。”
反正都是不喜欢的男人，唐泽好歹她还能驾驭的住，裴言这种佛，也就那个咖啡厅软乎乎的小老板能吃下去。
裴言斜了她一眼，“看见他让他给我电话。”
说完后便快步离开了会场，好像着急要去见谁一样，郝梨眯着眼看他的背影，啧啧啧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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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言走得很快，出宴厅进走廊险些被人撞上，他说了抱歉便头也没回继续走，完全没发现身后的女孩子为他冷淡的反应青了脸。
再往前走两步，旁边又有个人，裴言余光扫过，认出了对方，竟是小蕊。
黑眸微眯，脚步依旧不停，迅速消失在了走廊内，直直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一直到进入停车场，裴言的脚步才终于缓了下来，找到自己的车，本想直接走向驾驶座，可犹豫了一会，还是绕向了副驾驶。
轻轻将门打开，便看见了副驾驶座上的路唯，路唯歪着头，似乎是等睡着了。
看着她，裴言如冰一般的眼眸瞬间软化了下来。
小姑娘还穿着睡衣，眼角发红，是刚刚在小道上哭过的痕迹，鼻尖也是红红的，看上去十分可爱，松软的头发在脸庞交缠，有一根落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上。
裴言看着看着，眸光便暗了下来。
“……嗯？”睡梦中的路唯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看向裴言。
起初没反应过来还有点愣，半晌回忆起了什么，声音哑哑的，“你回来了呀。”
之前在楼下的时候她憋不住眼泪，仿佛要将一天的委屈和感触都在裴言的怀里哭出来。
最后哭是哭出来了，可裴言却说什么都不放她走，拉着人便上了车，然后一路开到了这里，让她在车里等二十分钟。
?泡?沫? 书?阁 ?独? 家?整?理?
掏出手机一看，还真的是二十分钟。
“车里太暖和，我不小心睡着了，”路唯揉了揉眼睛，“你是去晚宴了吗？”
小姑娘说着话，嘴巴一张一合，看上去诱人极了。
“嗯，去晚宴了。”裴言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哑了下来。
“这么快就出来没关系吗？”路唯有些好奇。
“嗯。”
“那甜点呢？”路唯想起了什么，弯着眼睛又问，“好吃吗？”
她其实无所谓那些甜点会不会被晚宴上的人喜欢，但裴言却不一样。
他会喜欢自己开发的那些甜点吗？
车内暖灯将路唯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她弯起的眼睛里像是有滚烫的星星，跟着一块勾起的唇角好似在期待着什么一般，恬静又美好。
裴言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本想直接回复，可脑海中某个想法一闪而过，下一秒便被他实施了。
他没作声，而是身体下压，落在了路唯粉嫩的唇瓣上，失而复得的熟悉感让裴言忍不住扣紧了路唯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路唯起初有些愣住，回过神后脸立刻红了起来，她没有抗拒也没有迎上，还保持坐着的姿势，任由裴言肆意妄为。
一直到快喘不过气来，才伸出手轻轻地推了推对方。
裴言自然是舍不得的，但他对路唯这个动作熟悉，知道她是换不过气了，在小姑娘的唇瓣上轻轻一咬，这才离开。
接着没等路唯反应过来，看着她迷离的眼睛，双眸里意味深长，用沙哑的嗓音回答了她的问题。
“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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