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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温棠目光平静, 抬手放下厚重的车帘,直接隔断了外面的视线。

马车之外,化名为程彦的英俊男子唇角微微往下压了压, 按捺下心中的不快。

这温家小娘子出行身边总是跟着一大群护卫,好不容易制造了这个“偶遇”的机会,原本以为能借着上马车的机会, 接近这位温家小娘子。偏偏这小娘子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他上马车。而且,对他的态度跟一个平常的路人没什么两样, 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程彦”生平头一次生出些自我怀疑来, 他这张脸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好用了?

在京城中的时候, 多少闺阁之中的小娘子遇见他的时候都是含羞带怯、粉面薄红,尽管碍着男女大防不能同他说上什么话, 那些惊艳的、含着倾慕的目光总是会悄悄地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之前在那鹿鸣宴上见到的, 多是些容貌平庸之辈,就连梁明轩这样不过是面目清秀的, 都被衬托的如芝兰玉树一般出挑。

“程彦”自认为,自己这张脸在这扬州城算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那些慕少艾年纪的未出阁少女见到他这张脸,都不会如温家小娘子这般毫无波澜。

难不成,这位温家小娘子眼瞎?

————

温棠靠在车内柔软的靠枕上,羽扇似的长睫轻阖, 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弧影, 澄澈眼底流光闪过, 回忆着方才瞧见的那一幕。

如果她的感觉没有出错的话, 那位自称“程彦”的年轻英俊男人,举手投足之间气质不凡,不像是什么普通人家出身。分明衣衫寻常, 一行一止,都像是从小规训过的一般,恰到好处地赏心悦目,让温棠莫名地想起来之前她救下的那位身怀六甲的夫人。

更重要的是,他右手大拇指处,有一处颜色更加浅白的凹痕,同样的凹痕,温棠也在霍昭右手上看到过,为了方便张弓射箭,很多习箭之人都会将扳指套在拇指上,防止勒伤。霍昭常年习武射箭,扳指便在他手上留下了这样一道印记。

若是此人是因为跟霍昭一样长期射箭留下的痕迹,那么他不可能不会骑马。

当然,这件事也有可能是她多想了,这道痕迹只不过是偶然的巧合。

不过想得多总比想得少要好,凡事宁可多一分戒备心,总比轻信他人、到头来不幸中了陷阱要强得多。

————

“程彦”跟着那位大胡子侍卫来到马旁边,努力控制住想要翻身上马的习惯,装出一幅不会骑马的笨拙模样费力地爬了上去,之后一路都紧紧拽着前方大胡子护卫的衣服。

带他一程的大胡子护卫一路扬鞭前行,伴随着有规律的达达马蹄声,同时响起的还有男人豪爽的朗笑声,“小兄弟,你这胆子可得多练练,骑个马就这般紧张,连个小姑娘家家都比不上啊。”

“程彦”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当面鄙夷,还是被这么一个卑贱的侍卫,坐在马匹后方的“程彦”压住愠怒的眉眼,扯了扯唇,敷衍着应了一句。

马匹侧后方隔着一段距离,车壁的帘子被人偷偷掀起一角缝隙,一道暗中窥视的目光自车厢之中静悄悄地投射过来。

“程彦”没有回头,漆黑的眉宇终于挑起一丝轻松的弧度。

这种暗中窥视的恋慕视线,他在京城之中不知道遇到多少回了,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看来,那位温家小娘子并不是真的对他这张脸无动于衷,只是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细瞧罢了。

倒还不是真的眼瞎。这样一来,后面的事情也好办得多了。

——————

马车之中。

温棠古怪地瞪圆了眼睛,盯着突然出现在车厢之中,一脸鬼鬼祟祟、猫着腰靠在车窗边上的青年。

“霍……”

“嘘!小声点。”霍昭伸出修长食指抵住嘴唇,脑袋靠在车窗边,将帘子掀起一点点的细缝,目光有些紧张兮兮地盯着前方的马匹。

温棠一头雾水:???这家伙是在搞什么?

刚刚在路上的时候,这家伙就不辞而别消失的无影无踪,怎么现在又突然莫名其妙地重新冒了出来。

而且还是跑到了她的马车之中,霍昭明明是一直骑马,从来不喜欢坐马车。

霍昭现在这幅鬼鬼祟祟的模样,就跟做了什么亏心事,见不得人一样。

温棠看看霍昭,又看看前方马匹上面的人,好像是自从那个叫程彦的年轻公子出现之后,霍昭就消失了。

温棠心思转了转,冒出一个猜测来,“外面那人——跟你有仇?”

“你怎么知道?”霍昭嘴快地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温棠刚才的问题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但是说都说了,这会儿否认也晚了。

霍昭有些沮丧地抓抓头,无奈地坦诚道,“算是吧。”

能够跟霍昭结仇,又让他如此谨慎小心戒备的,温棠并不觉得能是什么普通人。看来她之前的猜测,并不是多虑。

“他是谁,怎么会跟你结仇的?”温棠追问道,总觉得今天的巧遇透着几分古怪。

霍昭迟疑一下,窘迫地抓了抓脑袋,讷讷回答道,“我就是……以前揍过他一顿。”

见他先跳着回答了第三个问题,温棠秀丽的眉梢扬起,以逼迫的视线继续压榨他的第一个答案。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他这样谨慎。

霍昭扛不住她的“严刑拷打”的视线,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这位不知为什么会出现在扬州,今天路上遇见,真的是巧合吗?

该不会是正好出行扬州,得知了他落脚温家,顺便来报个仇了吧?这样一来,若是他继续瞒着,温棠或许会无辜受到牵连。

霍昭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避过了车厢之中两位丫鬟的耳,凑近温棠耳边极其小声地道,“他是……当朝三皇子。”

话音入耳,温棠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当朝三皇子?好死不死,霍昭还跟这位当朝三皇子结仇了?

她们温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商户,哪里惹得起这么一尊大佛?

温棠突然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纤长白皙的手指默默地按住了额头。

“大小姐,你怎么了,是头疼吗?”蝉衣和如画见她脸色有些发白,一时间都紧张道。

如画瞪了旁边的霍昭一眼,就是这人突然鬼鬼祟祟地进了车厢,然后凑到大小姐身边说了句话,然后大小姐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了。

十有八-九,事情是这家伙惹出来的。

霍昭心里也虚得很,只默默地缩在一边装鹌鹑。

温棠细软的手指轻轻按了按额角,片刻之后,颇有些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你说,我要是现在把你直接交出去,是不是就没事了?”

霍昭震惊:?

不是吧,这么无情的吗?

霍昭目光幽怨地盯着温棠,见她神色凝重,不像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颤。

不过说到底这事儿也赖他,要不是他当初太过鲁莽、动手揍了三皇子一顿、同三皇子结了仇,温棠这无辜之人也不可能陷入被牵连的困境之中。

就算他现在偷偷离开,也不知道这位三皇子会不会继续找温家的麻烦。

仔细琢磨一番,好像的确是这样子保险一点,霍昭哀叹一声,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痛苦地点了点头,“行。”

男子汉大丈夫,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承担。不应该让无辜之人被牵连进来,代他受过。

温棠看他一幅视死如归的样子,按住额头的手松了开,有些好笑地轻轻勾起唇角。

如画和蝉衣看不懂他们两人在打什么哑谜,都是一脸迷惑。温棠抬手,让两个丫鬟暂时出了车厢,坐到了马车外面。

等到车厢之中只剩下她和霍昭两人,温棠收起了方才笑闹的心情,正色开口道。

“你同这位三皇子到底有什么渊源?”

霍昭一怔,见她没有把自己推出去,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温棠刚刚好像只是在跟他开玩笑。

不过温棠问的这话,要解释起来实在太过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说的清楚的,霍昭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挠挠头问道。

“顾家的事情,你听说过吗?”

温棠略点了点头,“听说了一些,但知道的不算多。”

顾云瑶的事情她当初在赎出顾云瑶之前就略有耳闻,听说顾家落败是因为顾云瑶的祖父陷入了一桩贪污案,顾家满门下狱,顾云瑶一介千金大小姐才会流落到了烟花之地。

后来将顾云瑶赎出来之后,温棠心中想着这些往事毕竟是顾云瑶的陈年伤疤,温棠觉得重提旧事难免戳人伤口,所以也没怎么仔细问过这些事情。

反正天高皇帝远,京城的事情跟她扬州一个普通商户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是如今,温棠认为,自己以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一些。有时候,并不是天高皇帝远,就可以永远不被牵连。

很多时候,变故往往发生的猝不及防,提前了解清楚一些,也能有个底,或许在合适的时候,可以有机会早做准备。

“顾家入狱,是因为废太-子一案。”

霍昭那张年轻不经事的面孔之上,十分少见地添了几分沉重。

太-子被废之后,京城之中凡是与太-子有些关系的,多多少少都受了牵连。

像顾家这样出了一位太-子太傅的“太-子党”,更是首当其冲。

而太-子倒下之后,获利最大的就是这位蒙受圣宠的三皇子。

相比起自出生起,就患有不足之症,常年病弱体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太-子殿下,这位面容俊美、身手矫健的年轻三皇子殿下显然更受皇帝喜爱。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继承人是一个看着就活不了多少年的病秧子,若是皇帝身体康泰,保不准这位病秧子太-子还会走在他前面,最后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且太-子成婚多年,因为病弱之症,膝下一直没有儿女。无子嗣继承大统,这关乎一国之本。

或许是被人蒙蔽,又或许是顺水推舟,朝堂之上,御史大夫控告太-子赈灾贪污、害得数万流民流离失所、死伤无数,列出一条条罄竹难书的罪状与证据,天子震怒,废太-子,将之贬为庶民,驱逐出京。

————

霍昭简单解释了一番,温棠大概听明白了。既然顾家是太-子一党,霍昭与顾云瑶走得近,而霍昭又与三皇子有旧仇,想必霍家也是一样的太-子党。不过看霍昭如今活蹦乱跳的样子,大概霍家情况比顾家要好许多。

这种朝堂时局,温棠以前从未主动去了解,所以现在知道的,也仅仅是止步于霍昭说的这些。

“那顾家人还被关在牢狱之中?”温棠皱眉,有些担忧道,毕竟那些是顾云瑶的亲人。只是温棠也清楚,以她和顾云瑶如今的本事,就算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倒没有,不过顾伯伯他们被流放去了北疆,那地方苦寒,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撑下来。”霍昭声音沉下来,语气低落了许多,一双剑眉紧蹙。

温棠见气氛陡然沉重了许多,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

“如今三皇子要是知道我在温家,我只怕会给温家惹上麻烦。”霍昭有些担心地叹气道。

温棠闻言,目光飘向前方,思忖片刻,轻轻地摇摇头,“未必。”

虽然不知道这位三皇子为何要制造这番偶遇,但温棠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位三皇子此行,有点像是冲着她来的。

只要霍昭藏好不露踪迹,倒也未必会被三皇子发现。

此人这般处心积虑,究竟是为什么呢?温棠猜不透,索性也不再费心思去猜。

若有所图,定会露出马脚。温棠乌黑的眼眸转了转,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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