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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摄天下 > 第九章 有病
 
  但其实一点都不高兴。

  隔着厚重的帘子,都可以听见里间不断传出的嘤嘤哭声,大声的小声的,老迈的稚嫩的,听起来足有十几之众。

  跟哭丧似的。

  孔嘉心里暗道,他是医馆里的小学徒,主要就是干些帮大夫磨药捡药,外加出诊时背背药箱的活计。而每次跟着施大夫出诊王家时,他都会感到些许气愤。

  这根本就没病,三天两头的看大夫干嘛?

  还总是不顾医馆里乌泱泱的看诊病人,蛮横地拽走馆里唯二的大夫。雷声大,雨点小的病,偏偏那些人还都跟出殡似的,哭声震天,跟唱戏一样。

  孔嘉提了提药箱,看见走在前面的施远疾正抬手擦拭额上的汗水。

  “施大夫,快里面请。”旁边的王鹳催促道,他是府里的管事,长了一张狐狸脸,手脚也是像狐狸一样又细又长,孔嘉一直就怀疑他是否是狐妖幻化的来着。

  他不自觉地又开始悄悄观察,想要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他看着那只长手从袖中伸出一点儿,然后戳开了挡在前面的厚帘子,“我家大人可等不得了,您快去看看。”

  “好好。”施远疾连连应道。

  一踏进屋,哭声变得更响亮了些,施远疾被震得倒退一步,直到腰上顶着了硬硬的药箱,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去。

  在一团哭声之中,王曷安然地躺在塌上,面色红润,气血充足,看起来……完全没有毛病的样子。

  看到大夫来了,他还闲适地挥挥手,让围着他的老老小小都退开,意思是给大夫让个道儿。

  施远疾从小道里过去,孔嘉跟在身后。

  “大人。”他行了个礼。

  “施大夫来了啊。”王曷和善地笑着,伸出手腕,“快别拘礼,赶紧过来给我看看,我自早上醒来,就胸口闷疼,气短恶心,这是什么病症啊?”

  施远疾闻言把手搭了上去,号了一会儿,脉象不大不小、不浮不沉、来去从容、一息四五至,是平脉,也合秋毛之症。

  还真是有病。

  只是不是身上的病。

  他见怪不怪,知道如实说这些人肯定是不信,甚至还会败了自己的名声。

  幸好他早就有了一套章程来应付此事,他先是凝重地微凝眉,然后又似轻松地吁口气。

  “阴阳不交,阳虚有失。不是什么大病,我一会儿开个方子喝上一两剂就可药到病除。”

  “小病?”王曷问。

  “对。”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几句,施远疾开始提笔写方子,都是一些温和滋补,吃了死不了,不吃也没事的药材,完全就是花钱买个安心。

  写完之后,施远疾提着纸张轻吹,“这是方子,一会儿王管事你派人来我医馆抓药就行了。”如此这般总算是走完了过场。

  “好。”

  王鹳一手接过方子,一手拿出诊金,沉甸甸的一袋,不知为何,比平日里的还要多些。

  这银子可真好挣啊,施远疾叹道,有些人连药费都付不起呢。

  接过诊金,施远疾准备告辞,拱手作别之际,却被突然抓住了腕子。

  “啪……”银子落在了地上。

  “施大夫。”王鹳脸上笑着,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细缝。

  “嗯?”施远疾突然打了个哆嗦。

  “我想问问……”王鹳道,“我家大人的病严重不严重?”

  原来是问这个。

  “小病而已,不严重的。”

  “不严重吗?”王鹳皱眉,“我还以为很严重呢,发病时看着可吓人了。”

  施远疾:哪里吓人了?哭得太吓人了吗?

  “施大夫你是不是诊错了,大人的病真的只是小病吗?”王鹳还抓着他的手,“真的只是小病吗?”

  感受到手腕上逐渐加深的力度,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哎呀,差点忘了说。这病虽小,却有些棘手,必须得好好调养,不能有半点马虎。若是不注意病气侵入骨髓,到时候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是药石罔效了。”

  “真有这么严重吗?”王鹳关心问。

  “嗯嗯,就是这么严重。”

  “既然这么严重,那就得好好静养了。既是静养,就不能见外客了,是吧?施大夫?”王鹳放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银两。

  施远疾擦擦额头的汗,“对,对,得好好静养,最好不要见外客。”

  “好,我会注意的。”王鹳眯着眼笑,伸过手,“这是诊金,施大夫您可拿好了。”

  施远疾接过诊金,感受着手中沉沉的重量,他心中有些复杂。

  原来这银子,其实也不好挣。

  不敢再想下去,施远疾当下就带着还在东张西望的小学徒慌慌张张地回去了。

  这边王鹳送走人之后,转而去了里间。

  围着哭丧……哦不,围着关心的一群人已经退下了,屋内只剩王曷一人,半卧塌上,手中正盘着两个光亮如鉴的揉手核桃。

  “如何?”王曷问。

  “已经吩咐过了。”

  “嗯。”他满意地点点头,“这几天我都称病避客,到时候你知道怎么说吧?”

  “知道,大人您请放心。”王鹳低头道。

  “嗯,你我确实放心。”

  手中的两个核桃已经是玲珑剔透,可见是玩了有些年头,王曷揉动间想起什么,把核桃递给王鹳,“上次芸娘不是说喜欢吗?你把这给她送去。”

  王曷笑得开怀,“刚刚那么多人,数她哭得最大声,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她再有什么想要的,也都应了她。”

  孝顺的孩子才有奖赏啊。

  王鹳应是,收下了,却站着没动。

  见他还在跟前,王曷问,“还有何事?”

  王鹳抬头小心地看了一眼,有些迟疑地道,“大人,你真的不见吗?”

  王曷起身走到书案,“有什么可见的?”他摊开纸,提笔蘸墨,“八竿子打着都说近了,又不是我的亲孙,送到兰陵来,还想要蒙我照料。”

  王鹳有眼力地上前磨墨,“也是有些奇怪,唯一的后嗣不跟着回京,留在兰陵做什么?”

  “哼,这谁知道。”王曷冷哼,“总之我都不见。”

  王鹳:“小的那个不打紧,就是大的那个……”

  “大的那个又如何?打了胜仗又如何?”年过六十的老者精神仍然瞿烁,下笔如有神,“你看谁在意?”

  一张字写完,王曷审度一会儿,再摊开一张纸,饱蘸浓墨。

  “我不在意,庙堂里的也不在意,天下人都不在意!”

  “在我眼里,他不管爬的多高,飞得多远,他仍然是当初那个无耻小儿!”

  一股由来已久的怒气落在最后一捺,王曷看着纸上糊成一团的黑点,半晌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丢开笔,“把这个也一并给芸娘送去吧。”

  王鹳低头,纸上只有一个娴字,后半截用力过猛,有些糊了,远远看的话只能看清一个女字,他瞬间噤声,不再多言。

  大人这是不高兴了。

  自上了年纪之后,王曷很少动怒,把修身养性四字贯彻了个彻底。也就是牵扯到这些事的时候,才会控制不住脾气。

  而不管这边的王曷如何不高兴,那个让他不高兴人还是在三日后到了兰陵,并且还在胡儿巷买了处宅子,当下洒扫后就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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