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动了动，耳旁似有风铃在响，乔晨曦却也定定望着纪云宸。
不过十公分的距离，却仿佛压缩了五年的光景。
四目相接，炽热的视线能燃尽所有的不愉快。
心脏聒噪地跳动着，满室皆是。
纪云宸的脸上还有脏污，但他看着乔晨曦的目光却似乎带有润泽的暖意。
在这午夜的病房中，伴着窗外呼呼的海风，仿若沙滩就在眼前。
乔晨曦的视野逐渐模糊起来，明明现在才是真正可以庆幸劫后余生的时候，她却无法自控地哭得像个孩子。
“啊啊啊！呜呜……”
声嘶力竭地嚎哭，如同要将压在心底多年的所有郁卒全部都发泄出来。
伏在纪云宸的病床前，乔晨曦不停抹掉洪水一般涌出来的泪水，但无论怎么擦拭，眼周都是濡湿的。
她最后一头埋到纪云宸的肩膀上，不知是不想让纪云宸看到她此时哭得乱七八糟的脸，还是想借此为自己寻求半点安慰。
沉闷的哭声由颈间传来，就是纪云宸也不由眼底泛起一丝涟漪。
右手被乔晨曦轻轻压着，他只好吃力地抬起左手，穿过微凉的空气，到达乔晨曦的后背。
这只手血迹斑斑，缝合处还能看到清晰的红肿，却是短暂地在空中停留了两秒。
几不可闻的叹息，轻轻回荡在静谧的空气里。
“没事了，回来就好。”喑哑的嗓音藏着不易觉察的鼓动。
“没事了。”又重复了一遍。
颤抖的手在碰触到日思夜想的身躯时，竟是刹那安定。
纪云宸像安抚纪知念一样，轻轻抚着乔晨曦消瘦的背脊，眸光闪过万分心疼。
这三个多月来，乔晨曦所受的，远比他想象中多得多。
而纪云宸自己所受的，又何止表面上能看到的这些。
“呜呜呜……”乔晨曦一发不可收拾，直至将被单浸湿了一大片，才啜泣着说道，“如果不是救援来得及时，我们两个就都完了，你傻不傻？”
直到刚才那一刻，心脏仿佛被紧紧攥住的窒息感袭来时，乔晨曦才恍然。
她根本就没有放下过这个男人，即便嘴上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憎恨的话，她却仍旧害怕失去他。
又或者，害怕对方因为自己而遭遇不测。
她真正应该问的是自己，这样傻不傻？
“我从来不会后悔靠近你。”纪云宸轻拍着乔晨曦，视线逐渐上移，直至眼中印下一尘不染的天花板。
在他眼里，那是他们的过往，既有快乐，也有痛苦，更多的是遗憾。
纪云宸曾经绝望地认为，他这一生都得不到救赎。
但现在，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已经回来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开她的手，永远不会。
一句话，让乔晨曦更加止不住泪意。
“可是，可是已经成了现在这种局面，我们回不到从前的。”咬紧牙关，乔晨曦紧闭着双眼，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可回应她的，却是纪云宸的一声笑。
“为什么要回到从前？”他平静地问道，侧头看着将整个脸埋住的乔晨曦，轻声说道，“我在，你也在，我们一家三口都在，无论何时，都可以重新开始。”
“我不希冀回到从前，那时的我伤害了你，我不想重蹈覆辙。曦，我们重新开始吧。”
说完，纪云宸便阖上双目，轻轻往乔晨曦的后脑勺上靠了靠。
乔晨曦似乎此时才倏然记起，她想问的最重要的问题。
她顷刻抬起头，差点和纪云宸撞上。
轻拍背部的动作即刻停止，纪云宸近距离看着哭红了眼睛鼻子的乔晨曦，却在下一秒，没忍住，嗤笑出声。
“……”乔晨曦本已酝酿好的情绪，不攻自破，她无语地瞥了纪云宸一眼，“你笑什么？”
“我只是高兴，很久没能像这样说话了。”
纪云宸意外的坦诚反而让乔晨曦不太好意思，不过她很快皱起眉头。
“你之前说，我们的孩子还活着，是指……”
说到一半，乔晨曦戛然而止。
她不知道是近乡情怯，还是怕最后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突然就不说了。
纪云宸柔和地看着她，稍显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的儿子，从以前到现在就只有一个。”左手上移，纪云宸转而摸了摸乔晨曦已经乱掉的发型才加上一句，“你也是。”
“呵！”倒抽一口气，“吧嗒”一声，乔晨曦稍微止住的眼泪瞬间大滴滚落。
“你是说……”艰涩地咽了一口唾沫，乔晨曦鼓起莫大的勇气才说得出口，“小鬼头就是我们的儿子？我的儿子？”
说话的时候，再次涌出的泪水已经泄露了乔晨曦的底牌，她已经信了。
冥冥中有安排，让她能在佛罗伦萨偶遇纪知念。
这时乔晨曦才明白她仿佛与生俱来对纪知念的那种奇异亲切感是什么，那是缘于血缘的亲情。
为什么她到现在才发现，乔晨曦憎恨自己的迟钝。
但同时，她也开心得要跳起来。
有什么能比失而复得更让人高兴？乔晨曦甚至都不知道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能将她此刻的复杂心情完全表达出来。
除了那些，无法停止的，充满喜悦的泪水。
看到乔晨曦的样子，纪云宸抬手不由分说将她的脑袋摁到颈间，他突然恨死了自己，为什么他不早点告诉乔晨曦。
如果他的顾虑没有那么多，也许乔晨曦还不需要经历这么多苦痛。
但幸好，幸运女神并没有放弃他们这一家子。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心疼地道歉，纪云宸轻轻触碰乔晨曦的后颈。
酥痒的感觉霎时传遍全身，乔晨曦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但纪云宸这句话提醒了她，她不应该在这里一味地欣喜自己的孩子还活着，她和纪云宸还可能有未来。
“厉哥哥……不，我是说你大哥。”恢复记忆的乔晨曦自然也记起了厉北的真实身份，她顺口一说，在看到纪云宸瞬间微变的脸色后，赶紧改口，“纪融天，他想做的事你知道吧？”
其实乔晨曦这么说的时候，心脏仿佛被什么碾压着一样。
她恢复记忆，也就意味着纪融天所有的骗局都浮出水面。
但同时乔晨曦也必须接受一个事实，她视若兄长的人，在五年前从鬼门关将她拉回来的人，竟是在五年的时间里，毫无破绽地与她玩着名为“角色扮演”的游戏。
乔晨曦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受这一现实？
不，她并不能。
只是这一事实现在就如此赤、裸裸血淋淋地摆在她的面前，她不得不去正视。
她不想让纪云宸看出来她的挣扎与痛苦，因为这是关于纪融天和她之间的问题。
乔晨曦只是想把必要的信息告诉纪云宸，让他规避风险，可是她内心其实并不怨纪融天。
这是十分复杂的心情，但谎言又如何，她这五年的时光过得并不辛苦。
就像任何一个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应该做的那样，她有一份虽然不尽人意，但却热爱着的工作，下班后回家，有人将屋子布置得暖暖的等着她。
每一个早上的出行，和每一个傍晚的归家，她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属于哪里。
虽然普通，却也充实。
这三个多月的动荡岁月，乔晨曦到了这几天，偶尔就会想起之前那种平静的生活。
也许那才是人生的真实，平平淡淡，才是全部的真相。
可就像她之前所认为的，她与纪云宸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一样，她的生活也不可能再重归平静。
电光火石间想了很多，乔晨曦反而沉淀下来。
她认真地看进纪云宸的眼睛，对他说道，“我应该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纪云宸微微皱起眉头，他许是感觉出了乔晨曦分外复杂的情绪，却是反问她一句，“你希望我怎么做？”
与纪融天的恩恩怨怨，纪云宸的立场一直都很坚定。
但还没到你死我亡的时候，因为纪云宸对当年的事还有一些疑惑。
只是纪融天的攻势有增无减，还放了乔晨曦这个定时炸弹在纪云宸的眼皮底子下。
纪云宸便只能处理最优先级的问题，对他来说，没有比乔晨曦更重要的。
不过纪云宸不是无情的人，应该说，在做任何事之前，他给自己硬生生加了一个前提。
他会顾及乔晨曦的感受，即便有的时候会让他十分难做，但纪云宸认为这就是上天对他的一种惩罚。
不信命的他，在拉回乔晨曦频频受挫的时候，堕落到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内心痛苦的程度，这些都是乔晨曦所不知道的事。
听到纪云宸这么问，乔晨曦却是沉默了。
她垂下眼眸，叩问自己的内心，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响。
“傻瓜，很多事情你无法控制。你只需要好好活下去，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心理负担。”乔晨曦没回答，纪云宸便揽住她说道。
“你想要做的事情，不管是什么，只要你觉得你必须那么做，就继续做下去。”稍稍收紧抱着乔晨曦的力道，纪云宸眸底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你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多依靠我一些也没关系。”
说到这，纪云宸蓦然轻笑一声，眼中的笑意揉进许多柔情，“不对，是我希望你以后能依靠我。”
“乔女士，请让我重新成为你的依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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