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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第六十三章 谜题
 
数日之后,两人同出朔方,一人向北,一人南下,皆是孑然一身。

对于张麟轩的不辞而别,王府众人虽心知肚明,却无一人阻拦,更无任何送别之举,反倒一切如旧,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王妃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得在府内安养,闲来无事便写了一封信,着人送去了芳槐柳序,待归者亲启。

求凰一如往日地打扫庭院,某人房里的书卷竟也难得一日整齐,瞧着眼见这番景象,女子不自觉地笑了,喃喃地说了一句,“这一次记得早些回来。”

李子待在竹楼里练字,但今日她那双澄澈明亮的眸子似乎有些不争气,反反复复了许多次也不肯罢休,洁白的宣纸上勾勾画画,显得极为潦草。

作为兄长的张麟诚本想着随弟弟一起北上,哪怕是不能同行荒原,也好歹送后者平安离开北境,但临行之前却忽起一念,改了主意,去了南门。

南门外,鹿衍身着一袭锦衣,上好的料子,着实是花了他不少银子。身为一楼之主,身兼远游之术,若是他动心起念,顷刻之间便能离乡万里,怎奈被人纠缠,已在城门外滞留了半个时辰。

鹿衍无奈一笑,问道:“大公子,修行之事已了,命理一事也已作答,不知你还要问些什么?于我而言,此番南下虽不着急,但无辜浪费光阴也甚是不该,若你当真有事,索性不妨直言。实不相瞒,鹿衍作为十方阁一楼之主,身负卫道之责,断不可因私非公。有些事情,若在规矩之内,我必当尽力而为,但若是逾矩,便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张麟诚会心一笑,轻声道:“言语推脱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并无事相求,先前所言仅是闲聊而已。一念忽起,一念忽至,鬼使神差来到此地,想来也只为见你一面,相送一程罢了。去吧去吧,若是愿意,记得早些回来便是。”

鹿衍失声而笑,随后点了点头,说道:“若有机会,一定回来。”

“但愿你我二人所求,皆能在此生如愿。”张麟诚笑容温和,拱手送别。

鹿衍作揖还礼,就此一念远去。

行至彩云汇聚之所,俯身望去,乃是一座道家门庭,三面环山,临清溪而居,多祥瑞之光。山门之外,总计三千三百三十三阶,不乏诚心之辈步步叩首,以求拜至道德真君殿前。

一位紫衣老道,手执拂尘,背负长剑,腰悬一枚青白相间的葫芦,身侧伏着一只异兽,形似雄狮,却生龙相,周遭遍布烟云之气。

老道仰头望向云端,打了个稽首,笑问道:“十三先生驻足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鹿衍微微一笑,身形一闪而逝,来到老道士面前,作揖还礼,回答道:“诸事劳顿,不堪其重,故而寻个时机,下江南走走。途经贵宝地,瞧着彩云汇聚,祥瑞之光升腾,不由得失了神,无意间多看了几眼,还望天师莫怪。”

老道士轻声笑道:“多事之秋,故而有此一问,还望十三先生海涵。”

鹿衍并不在意,继续问道:“天师也是得道高人,修得一身无量神通,何故这般谨小慎微?近来虽不太平,却也不至乱了道门香火,想来是天师多虑了。”

老道士面露难色,道:“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实乃无奈之举。贫道纵有千般神通,却也难护一方太平。依目前而言,两族之争恐难善了,若生动荡,必苦黎民。乱了香火事小,徒增枯骨事大。对于前日陈楼主之邀,贫道虽拒,却亦在忧心天下,奈何所求有异,故而无法与陈楼主同行。凡此间种种,还望十方阁诸位见谅。”

鹿衍漫不经心道:“天下之争,十方阁之争,彼此争来争去,总是各有道理,但若于你我而言,皆是大势之下,不得自由之蝼蚁而已。眼见大厦将倾,覆灭已成终局,凡局内之人,皆无一幸免,若生独善其身之念,亦在情理之中。强者之于世道,如一墙之邻,见得,闻得,视而不见,置若罔闻,二者亦可得。”

老道士无奈一笑,摇了摇头,抬手挥动拂尘,聚烟云画了一个圆,遂问道:“十三先生以为然否?”

鹿衍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子,并无声响,眯眼笑道:“奈得清贫,熄得无明,方是修行正途。若欲为神,自当断去一切俗念,直奔虚无而去。若欲为人,百年世道亲走一遭,然后再来言语。所谓造化既定,起灭即缘,在我看来,实乃是妄言。”

老道士神色疑惑,又问道:“顺水而行,合乎天道,莫非在十三先生看来,乃是大错特错?”

“无欲无求,随遇而安,可以是一部分人的常态,却不可加之于整个世道。无论如何,终究要学着向上走,而非如流水一般。假若人人皆存此念,想来用不了多久,无数先辈搭建的大道桥梁就要再次坍塌,至于因此会砸死多少人,我不好说,但想来能活下来的,理应不足一手之数。”

老道士皱眉不语,眼神复杂地看着鹿衍。

后者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儒者,君子之儒,小人之儒,一为世道担山,死亦无惧,一为名利奔波,于笔墨之间求个生路。此两者,不谈世人之褒贬,只说我个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别。以天下家国为一心,以一人一舍为一心,皆无错,愿为之事为之,不愿为之事不为,乃是十方阁许给众生的权力,任谁也不能拿走。若前者自诩高人一等,甚至对后者指手画脚,便占不住一个理字。至于后者,若做事毫无底线,只顾不拔一毛,而全然忘了不取一毫,即便言语间能万般推脱,但终究难免一死。”

鹿衍没由来地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异兽,不禁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道:“既然喜静不喜动,那便趴好了,这时候可千万不要起身,否则行差踏足,由此坠入那万劫不复之地,任谁也求不得。”

异兽伏地,默不作声,烟云之气似有些收敛。

老道士长舒一口气,再施一礼,诚心道:“多谢。”

鹿衍不语,随手捻来一阵清风,施展神通,随之化雨东去,落于梧桐佳处。

待这位十三先生走后,道号旌阳的老道士席地而坐,解下腰间葫芦,痛饮一口美酒,笑骂道:“好一天看家护院的忠犬啊。”

异兽口吐人言道:“你如此骂他,就不担心他此刻还没走远,一念归来,找你算账?”

老道士笑了笑,轻声道:“你觉得这话难听?”

异兽轻嗯一声,然后便不再作过多的评价,免得引火上身,扰了自家清净。

老道士摇摇头,解释道:“非也,非也,这可是一句难得的好话。遥记当年在十方阁闻道之时,此语曾被写在一本古卷之中,其旁还有一句批语,乃是由陈楼主亲笔所写。”

异兽神色不解,问道:“什么批语?”

老道士轻笑道:“元君所言,望尔谨记。”

异兽不置一词,望向远处的一场风雨,喃喃道:“你说他到底所求何物?本是上界至尊,何故涉足红尘,且甘心与那位为徒,然后又为地界之事奔波,以至于与不少神族分道扬镳,就此形同陌路。世道太平之后,称他入溪水环伺之地悟道,如今乱世将至,再见其身影,岂不是又是一场大争之局。”

老道士挥动拂尘,敲打异兽头顶三下,沉声道:“人家不是让你好好趴着?管那么多干嘛,还嫌不够麻烦吗!”

异兽缩了缩脖子,似是有些委屈,低声道:“想一想也不行啊?”

老道士旌阳默不作声,挥动拂尘,掐诀念咒,引得彩云下坠,化作一柄利剑,直奔北方而去。

“贫道素来清贫,家无闲财,索性就以此为礼,还了十三先生所赠的一线生机。”

十方阁。

前脚刚刚踏出楼门的陈尧突然无奈一笑,望着划过头顶的一缕虹光,轻叹一声,道:“你这又是何必。不愿之事不为,这不你自己说的,又何苦强人所难。”

静听佳人抚琴的鹿衍会心一笑,以心声回答道:“一笔买卖而已,双方皆有利可图,做不做无所谓,但那旌阳道士既然看中了其间所得之利,理该有所表示才是。不拔一毛与不取一毫,二者如阴阳相生,缺一不可,若想打破常规,必然是一同下手。”

陈尧故作严厉道:“你总有歪理。”

鹿衍一笑置之,轻声问道:“师兄,师弟这里有一事相问,答或不答,待您听过之后,可以自行决定。昔日轮回转世的那一‘心’,不知如今在何处?莫不是图个方便,或是有意为之的障眼法,从而将两者安置在了一处?”

陈尧笑容温和,不急于作答,而是反问道:“师弟何出此言?”

鹿衍笑言道:“我欺骗光阴数载,光阴亦在无时无刻欺骗于我,心中忽起之念,岂可置之不理?”

陈尧欣慰一笑,却仍未给出答案,“自己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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