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穗的行装已经收拾好了。晚上点兵的时候,
按照惯例是要是将士们喝酒的
, 以往祝从之也不许她多喝，今天晚上, 她犹豫了一下, 喝了两杯就撂下了碗。
今日大小将士都到了，独独祝从之没来, 就连铁头都左顾右盼起来：“今日如何没瞧见祝大人？”
祝从之在军中的时日长了, 大家也慢慢都习惯了他的存在，铁头虽然不喜欢他，也随口多问一句。
池穗面不改色，淡淡道：“他不大舒服, 过一会儿我去瞧瞧。”
铁头嗯了一声：“祝大人就是身子太单薄。”听话里话外, 竟然还有几分痛心疾首。
池穗和将士们又寒暄了一会, 独自往祝从之的营帐去了。
夜风潇潇，朔风毫不留情地拍打过来, 全然一幅要下雪的样子。
祝从之的营帐里亮着一盏小灯，池穗走进门的时候, 祝从之。光润的灯火之下，门外朔风呼啸的凛冬，祝从之缓缓抬起头看向她。
他的脸就被烛光照的明明暗暗。
池穗站在门外看了他好一会，终于缓缓走向他，祝从之原本执着笔, 见池穗迈着步子，他缓缓把手中的笔放在了笔架上。
夜风从门外吹过, 掀起了池穗的衣袂。她走到祝从之面前，她比祝从之矮了半头，略略抬起头，一双眼睛在等下平静而浩瀚。
“我知道，你为我好。”池穗说着，慢慢伸出手去碰了碰祝从之的手，“只是战事在即，个人私情都只能放一放，白日里我脾气不大好，还请你原谅则个。”
空气里很安静，祝从之眉眼低垂，过了很久，他慢慢抬起眼：“你何时启程？”
“明日天明时分。”池穗用左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经好了大半，你瞧，莫要为我担心。”
“只是不知道这仗还要打到何时。”过了很久，祝从之轻声说。他的目光落在池穗脸上，池穗已经十九岁了，这个年纪的女郎早已做了母亲。
池穗笑笑，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缕乱发被她挽到耳后：“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哪说得准呢，不过……”她浅浅一笑，“等战事平稳些，我想，我就不留在军中了。”
祝从之没有咂摸出她话里的意思：“那你去哪呢？”池穗不留在军中了，他自然也要想个由头离开才是正经事。
“日后再说吧。”池穗没有说更多的话。一瞬间，祝从之突然发现，自己对池穗的了解少之又少。
这个素来沉默的女郎，是他的妻子，他们一步一步地向彼此靠近，可祝从之发现自己了解的依然不够多。
池穗笑笑：“早些安置吧，明日我天不亮就要走，你估计还在睡着，大营这边的事就暂且让你周旋了。”
这次开拔，轻装从简，没有太多兵力保护祝从之，所以池穗根本没有带祝从之同去的念头。
祝从之嗯了声，目送着池穗的背影消失在营帐之外。她的身姿高挑匀称，背挺得笔直，步子很大，颇为雷厉风行。
她走后没多久，就派人给祝从之送来了晚饭，军中的饭菜向来就是那么几样，哪怕祝从之这样的品阶，也比普通军士好不到哪去。
可掀开盖子，祝从之却发现，碗里竟然有很多丰富的菜色，甚至还有专门留到过年时的腊肉。
成壁笑嘻嘻地说：“将军方才对厨房说想要吃腊肉，厨房那边就备上了，哪成想将军一口没吃，都送到咱们这来了。”
军中的食材都有定量，就连池穗自己也不例外。祝从之盯着自己的碗看了很久很久。
他们认识两年了，池穗就是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她对你的关照融在日常的分分秒秒里，如若你自己没有细细分辨，甚至都会轻而易举地忽略过去。
此刻，窗外已经开始飘雪了，祝从之咬着嘴唇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混账！”
启明星微微发亮，挂在清清冷冷的天边。地上一片银白，在这浩瀚的戈壁上一眼看不见边。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地上又积了厚厚一层雪，池穗牵着战马走到大营之外。刘万时正端坐在马上等她，他略一挑眉，用眼神在给池穗暗示。
蓦的，池穗竟看到了一个人。祝从之披着白色的鹤氅站在不远处，衣服和雪色融为一体，几乎让她没有看见。
“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做什么？”池穗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急切和担心。
祝从之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这算什么！”他手里拿着小手炉，头上带着一顶小帽，确实围得严严实实的。
祝从之拍拍池穗的手说：“我昨天想了整整一夜，等战局稳当些，我带你去江南吧。青石黑瓦，黛瓦白墙，流水人家，我早就想去了。”他看似说得简单平静，可心里却不大平静，反而有些忐忑。
池穗没有半点犹疑：“好，到时候和你一起去。”
她这么痛快，反而让祝从之有些意外：“你自己原本便没有安排吗？”
池穗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手上的缰绳：“有啊。”
听闻此言，祝从之心里忐忑的情绪又涌了上来：“那……你原本的打算呢？你若有安排，也不一定非要……非要和我一道。”
他这话说得心虚，只是不知池穗会怎么回她。
“不冲突，”池穗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饴塞进战马嘴里，“我原本的打算是跟着你，看你如何安排。”
池穗说的本就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可祝从之却觉得自己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这是池穗给予他的莫大的信任，就这份信任让祝从之各位感动，他轻轻握住了池穗的手：“既然如此，我没有旁的话可说，只希望这一战你平安顺遂，早些归来。”
他们站在下风口，刘万时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只能看见祝从之笑弯了眼睛，怎么看怎么刺眼。
池穗也不忸怩，翻身上马，勒住马缰，笑着对祝从之说：“我知道了……”她拉长了声音，薄薄两片唇中间突出了三个字：“贤内助”。
说罢一夹马腹，战马便得得地奔跑起来，已经跑出三五米，终于听见祝从之怒道：“干！”
池穗猛的回头，明丽地对他一笑，竟好像自有一番洒脱风情：“我等你！”
等池穗的身影在远处消失不见，祝从之才后知后觉地想：等我，等……等什么？
池穗的身影已经彻底看不见了，祝从之披着自己的风氅，又站在原地想了许久。
池穗这个混账，脑子里都装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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