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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不赦 > 第353章 南山君,文小娘
 
儒道剑修,云泽生平还是头一回见到,原来不止能够施展金口玉言的神通,更能如同寻常剑修一般驾驭飞剑。只是相对于南山君此人,云泽更感兴趣的,其实还是那把竹扇飞剑,看不出具体品秩如何,似同凡物一般,便连寻常凡兵利器都算不上,就更算不上什么灵兵法宝,比起方才那位练气士以独门手段掌控的法宝长梭,差了不知多少档次。

云泽也算见过世面的,尤其早先还在越门城,公山家门下经营的四座万剑阁,已经去过不止一次,各种品秩的灵兵法宝数不胜数,全部见过,眼界绝对不低。

所以看得出来,竹扇就只是竹扇,不是飞剑。

倒是有些奇怪。

“秦川淮水以北的这边,能够被人叫做书院的,不但不多,反而很少,毕竟如今世上,还是武夫与练气士两条修行之道最为昌隆,其他修行路数,则是全部屈居于武夫练气士之下。其实也该如此,毕竟武夫练气士两条路,门槛低,最轻松,不像道法高,不像佛法远,更不像儒门那般规矩繁多。前两者尚且还好,所以虽然不是特别昌隆,却也不会十分没落,可一旦比起武夫练气士,就必然还是远有不如,以至于就连早已武运不昌的剑修一道,都可与之相较一二。至于规矩繁多的儒道路数,一旦比起这些,自然也就显得更加不堪。”

云泽双手揣袖,并未放松警惕。

“你是来自东湖书院?还是白马书院?”

南山君再次拱手作揖。

“在下乃是东湖书院的学生。”

云泽了然,信步而出,走向之前那位练气士所在的地方,四下环顾,并未见到什么十分引人注目的特别之处,只在一片荒草中,忽然发现了一只探头探脑的小家伙,金光内敛,模样精致,具体是个什么来历,云泽见过的精魅并非很多,也或可说有且只有瞳中人一个,所以根本看不出来。

那模样精致的小家伙,忽然发现云泽的视线正在看向自己,吓得立刻躲了回去。

草叶轻轻摇晃,一瞬间就跑出极远,看样子,像是去了金刚寺遗址废墟中的某处残骸,很快便消失不见。

南山君忽然呕出大口黑血,随即面色红润起来,连同唇瓣上的乌青颜色,也一并消退,身上那只如游丝一般的气息,亦是随之壮大,却又很快内敛。

这位儒道剑修,重新站直了身体,似乎觉得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出手,便将腰部左边那只界字牌,重新挂在右边位置,行走之间会与流水玉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似乎拥有能够使人心神安宁的作用,想也知,真正起到作用的,还是那块流水玉,而非界字牌。

南山君来到云泽不远处,似是知晓一些不太为人所知的东西,便也未曾十分靠近。

“方才那只精魅,名唤文灵,亦可叫做文小娘,乃是汲取书香之气所成之物,不仅本身善于读书,并且本身就是一座包罗万象的书库,一目十行、过目不忘,都是文小娘比较出彩的本事,但最大的作用,还是文小娘天生是个读书种子,能够帮助读书人讲解书中道理,当然对于修士修行灵决古经一事,也有一定的帮助,可以指点出修士修行之时,因为对于灵决古经本身的理解不通,造成的诸多不足,虽然有限,却是影响深远,可以说是查缺补漏。”

南山君手持折扇,轻轻拨动腰间玉佩,使之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玉石碰撞之声,最能吸引文小娘。”

云泽闻言,倒也未曾辩驳,点头答道:

“玉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杨,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技,絜之方也。文小娘这种精魅,既然是个读书种子,亲近读书人,自然也会亲近玉石之声。不仅说得过去,并且理所当然。”

南山君面露意外之色。

“云兄也是读书人?”

“不是。”

云泽否认,对于方才三人的争夺之物,已经再也不剩半点儿兴趣。

文小娘当然是个极好的精魅,正如南山君方才所言,能够帮助修士于修行之法查缺补漏,倘若有错,一旦矫正,便会影响深远,自然对于绝大多数的修士而言,有着难以言喻的巨大裨益。只可惜这样的裨益云泽收受不来,所以即便得到文小娘,也就只是多了一座天然而成的书库罢了,或许会在某些地方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却也肯定收效甚微,并且还要时常购置书籍,当然最好还是圣贤典籍,以其中书香之气喂养文小娘,也便是说,需要在其身上花费的精力实在太多,便着实有些得不偿失。

云泽态度明朗,已经退让,南山君当然喜不自胜,立刻拱手作谢。

云泽随意扬了扬手,并不理会,径直转身走向那座早已十分破败的金刚殿,比之早先见过的寒山寺大雄宝殿还要更加凄凉,已经塌了大半,连同其中四位金刚的泥塑神像,都已看不出原本该有的模样。

只剩东方持国天王相对而言还算安好,勉强可以看得出,是个手掌碧玉琵琶的模样,而非大宝慧刀。

佛门四大金刚,来源已久,坊间有关四位金刚亦有不少传说,可若真要追根溯源,想要寻到四大金刚的具体来历,便是大乘圣地那般佛门净土,同样也是无法可寻,只会言之四大金刚乃是老老年间的四位佛门护法金刚,因为已经修得正果,去往仙域佛国,方才能够留下神像金身,以供后人瞻仰,流芳百代,而若一定需要明确记载、历史正文,却是谁也拿不出来。

是真是假,何必纠结?

云泽站在依稀可辨手持一把碧玉琵琶的东方持国天王泥塑神像跟前,可以清晰见到,泥塑神像有着诸多破烂之处,像是有人刻意为之,砸掉了一条手臂还不算,便连头颅,都给生生拔去,于脖颈之处留下一个极大的豁口,也好在泥塑神像乃是内里中空,其中是否内蕴乾坤,一眼分明,方才终于勉强留下一个手持碧玉琵琶的模样。

至少是相较于其他最终落到一个尸骨无存下场的三位,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十分完好。

金刚寺早已贼去楼空,却也依然不免会有后来之人。

所以才会因为讲究一个贼不走空的道理,就连四大金刚的泥塑神像也不放过?

云泽扯起嘴角,摇头哂笑一声,忽然有些好奇,金刚寺贼去楼空之后,被人以无上神通搬来此间之前,又是否还有佛门弟子曾经来过这座金刚寺?

理应会有佛门弟子曾经来过。

毕竟早在这座金刚寺被人以无上神通搬来此间之前,无论是那望山跑死马的跑马山,还是据说乃是佛门正统四大金刚证果之地的金刚寺,都是名头极大,便连遥远之地的许多凡夫俗子都会有所听闻,佛门弟子,又如何不知?

云泽没有想过开口嘲笑也或恶意诽谤,毕竟真正的佛门,其实学问很深,值得敬仰,而并非如同一些人过分偏颇所言的“盛世天下佛门昌,道家深山独自藏”,毕竟这句话本身就不太经得起推敲,而于其中所谓的盛世天下佛门昌,说的也就只是一些扯虎皮做大旗的佛门弟子也或佛门寺院喜欢敛财罢了,可诸如此类的,道家也有,并且同样喜欢干那扯虎皮做大旗,以便收敛钱财之事的道人道观,其实不在少数。

所以诸如此类的寺庙道观,道人僧侣,哪有什么佛光道韵,更不会深究两家学问,最多也就只是知晓一些皮毛罢了,甚至就连皮毛都不知晓,自然也就无法荡清他们的蒙心猪油。

唯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因而云泽瞧见眼前光景,才会心生感慨。

却也并未感慨太久,便在这座金刚殿的角落之中,寻到了一个勉强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席地而坐。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泽抬头看去,原来是那东湖书院的南山君,已经成功收服文小娘,所以那只小小精魅,如今就在南山君的肩膀上坐着,一只手拽着南山君衣领,两只脚丫轻轻晃动,忽然瞧见云泽的视线看来,立刻一惊,连忙躲在南山君耳朵背面,随后偷偷摸摸探出一颗小脑袋,满脸好奇地望来。

南山君面带温笑,安抚了文小娘一声,四周看过之后,眉关微蹙,轻轻一叹。

“但凡落魄之所,果然难逃此劫。”

随后就主动来到云泽这边,由自怀中掏出两本古旧书本。

一为《祈祷莲师七品经》。

一为《莲师如意成就十三密诀》。

两部灵决古经,全都带有大火焚烧之后留下的焦黑痕迹,早已不在完整,哪怕不曾看过,也能知晓其中必然缺漏极多,但话说回来,无论是那相对而言还算完好的《祈祷莲师七品经》,亦或已被烧去大半的《莲师如意成就十三密诀》,皆为金刚寺不传之秘,却也不知南山君究竟是从何处得来,亦或该说,不知是那文小娘究竟将其藏在何处,方才能够躲过一劫,保留至今。

云泽眉头微微挑起。

“这是何意?”

南山君笑道:

“在下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当然知晓云兄方才若是愿意出手,哪怕在下自认手段不弱,却也必然是要落到一个饮恨在此的下场,当然未必丢了性命,却也必然要与学府无缘,更何况云兄亦乃君子,不肯夺人所好,愿将文小娘拱手让出,在下又如何能够独自占据所有好处。两部灵决古经,虽有缺失,却也算是聊表心意,还望云兄莫要推辞。”

一边说着,南山君便微微躬身,将那两部灵决古经双手呈上。

云泽双眼虚眯,盯着南山君看了片刻,随后望向那只文小娘。

瞧见云泽看来,那正偷偷摸摸好奇打量的文小娘,立刻吓了一跳,慌忙躲回南山君耳后,再也不肯露出脸来。

云泽忽然摇头一笑。

《白泽图》有言,文小娘乃是汲取书香之气所成之物,共有五种本领,于精魅之中,极为罕见,分别作: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说文解字、亲善远恶,以及明辨是非。

如此一来,熟善熟恶,倒是一眼分明。

云泽坦然收下了两部灵决古经。

南山君立刻面露笑意,眼神真诚,并未因为文小娘惧怕云泽,就表现出分毫疏离,反而问过云泽之后,就在一旁同样盘坐下来,显然也是已经赶路许久,想要在此寻个避风之处,略作休憩,以便能够维持精气神常在饱满,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并无闲话,一夜匆匆。

次日一早,方才天亮之时,云泽就已睁开双眼,并未理会身旁貌似还在熟睡的南山君,独自起身来到殿外,随意寻了个空处,想要随便活动活动,就再度启程。

至于早膳,吃或不吃,对于云泽如今的修为境界而言,已经无妨紧要,虽然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辟谷不食,却若三天两天水米不进,亦无不可。

却在云泽方才动身之时,那原本还在殿中睡觉的南山君,却是忽然出现,追了上来,先是安抚一下肩上显然有些战战兢兢的文小娘,之后方才开门见山道:

“云兄,道长且阻,可否联袂而往?”

云泽神色古怪,盯着南山君看了片刻,确定这人不是随口说笑,方才狐疑问道:

“你不知一旦跟我一起走,就会阻难更多?”

南山君坦然笑道:

“在下当然知晓。”

南山君不待云泽再问,便已开口解释道:

“瑶光、姚家、火氏三家,早已联手布下围杀之局,不瞒云兄,在下早便知晓此事,尽管知之不详,却也能够明白,云兄所走之路,必然艰险重重。可在昨夜之时,在下就已说过,两部残缺不全的灵决古经,只是在下聊表心意罢了,文小娘能为在下带来的裨益,莫说是那残缺不全的灵决古经,便是其上所书一字不落,亦是不能与之相抵。”

南山君直起腰杆,开口笑道:

“君子坦荡荡,该是如何,便是如何。在下虽然本事微末,却若能与云兄同行,想来也可为云兄分担一二。”

云泽双手揣袖,盯着南山君不发一言。

后者仍是微笑相对,并无半点儿躲闪。

直至许久之后,云泽方才忽然嗤笑一声。

“没事找事的我是见过不少,可没事找死的,你却还是头一个。”

云泽略作沉吟,最终还是点头言道:

“既然是你愿意跟着,那就跟着吧,什么时候不愿意跟了,自己走,不用跟我打招呼。”

言罢,便不再多说,径下山去。

南山君立刻举步跟上。

两人其实本是有着不少话可以闲聊,南山君来自东湖书院,是个读书人,云泽虽然读书并非很多,却也不算很少,大抵也能勉强算得上是半个读书人,只是没有深入钻研书本中的学问罢了。但一路下山,东行,南山君就只顾着与肩上那只文小娘讨论圣贤学问,究竟性善,还是性恶。

文小娘主张性善,引篇据典而言之: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南山君却说性恶,言道:凡人有所一同。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人之生也固小人。

这边说一句,那边说一句,云泽听在耳中,有些云里雾里,莫名其妙。

却也有一句能够听得懂,便是南山君所言,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却为人之本性。

所以云泽虽然没太听得懂,却也大致认为,应该还是南山君说的道理,讲的学问,更对一些。只是相较于南山君以及文小娘,云泽终究还是那个读书最少的,并且还是五花八门,不讲学问,便从头到尾只在旁边听着,始终没有开口多讲,沉默赶路。

一整天时间,南山君与那文小娘,也没能分出一个高下对错。

再到后来,这一人一精魅终于暂且罢休之时,南山君忽然叹道:

“世事难论对错,人性或无善恶?”

原本还多多少少有些不太高兴的文小娘闻言如此,忽然安静下来,一手环胸,一手扶着下巴,坐在南山君的肩膀上低着头皱眉深思,好像真的是被这句话给“唬”到了,以至于就连云泽还在身旁这件事,都已经抛之脑后。

一根干柴,丢入火堆之后,立刻溅起大片火星。

云泽扭头看向盘坐一旁已经沉默至少一个时辰的南山君,以及肩头那只文小娘,面上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世事难论对错,人性或无善恶。

短短一十二个字罢了,难不成,还真有什么学问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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