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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不赦 > 第460章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十一)
 
在这座已经近乎是被彻底抹去的临山城上方,统共三座大阵。

其中一座来自秦九州,另外两座来自姚家,倘若要将席秋阳、尉迟夫人以及姚家那位老族主的一战也算在其中,那么这场看似雷声大而雨点儿小的圣道之战,就统共是被分成了四个战场。

但圣道修士之间的厮杀,绝不会是真的雷声大而雨点儿小,只是因为这其中还顺便牵扯到了来自四家的年轻修士,所以才会在动手之前布下阵法,用以确保这场圣道修士之间的厮杀不会牵扯太广,以免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害惨了自家晚辈,遗祸无穷。

秦九州当然不会在意这个,毕竟周遭看客,又无秦家中人,但阵法具体出自谁手,却又会牵扯到一个关于“地利”的说法,更何况布下阵法以后,同时还能限制那些随之而来的圣道修士,迫使他们不能轻易离开这座阵法笼罩的范围,便可谓是一石二鸟,虽然为此多费了不少力气,但终归还是对于这场已经可以说是视死如归的圣道之战,有着相当程度的裨益。

再者说来,倘若秦九州不去布下这座阵法,那火氏妖城的代城主,或者姬家族主姬无月,就真的没有半点儿准备了?

当然不会。

却唯独可惜,这座阵法能为这场圣道之战带来的裨益虽然够大,却还并不足以改变战局,尤其在此之前,秦九州已经花费了太多“心血”放在那座用来庇护府邸以及其中楼阁的两座阵法之上,连带着精气神也随之损耗了许多,这可不是凡夫俗子所谓的过度劳累,本质相仿,但两者之间的程度却又有如天壤云泥,绝不是简简单单睡上一觉就能迅速恢复过来的,而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调息温养,以积沙成塔的方式,缓慢填补。

因而打从最开始的时候,秦九州就已经落在了下风,哪怕有着阵法“地利”的无形相助,也是如此。

同一阵法之中,柏氏妖城出身的那位圣贤君子,也是如此,就只是为了挽回富水河边那些寻常百姓的家中财产,不忍他们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努力如此轻易毁于一旦,便大动干戈,强行施展手段逆转了岁月长河中一缕纤细如同发丝一般的河水细流,却在后来惨遭大道反扑,伤势之重,甚至已经触及本源,尽管经过这些天的静心调养之后,已经恢复了一些,但对这场圣人厮杀而言,仍是杯水车薪。

所以他才是那个最快落败的。

被那火氏代城主一只大手钳住了脖颈以后,柏石就已经知道,自己肯定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了,只是没曾想到这个过程竟会如此漫长且痛苦,脖颈骨骼随着大力碾压,疼痛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上,刺痛着身躯的每一寸感官,骨骼与骨骼之间的相互摩擦碾压,咯吱作响。

然后咔嚓一声...

柏石已经瞳孔涣散,失去了对于这幅身躯的全部掌控。

甚至已经能够感受到冥冥之中的某种牵引,让他原本格外沉重的身体,莫名变得越来越轻,直到轻如鸿毛一般,就忽有一阵并不存在于真实的微风,将他缓缓托起。

但在下一瞬间,那股发乎于心,止乎于天穹之上的微风,就忽然消失不见。

身躯重新变得沉重起来。

却又是难以想象的真实且安心。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难以言述,但如果非得找到一个方式用来形容柏石现在的感觉,那大概就是屋外天寒地冻,但屋里却点着一只红泥火炉,外加身上盖了一条很重很重的棉被。天寒地冻不是重点,红泥火炉也不是重点,关键在于那条棉被的厚实且沉重,但又重得恰到好处,不会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却也不会过分轻薄。

柏石早已开始涣散的瞳孔,重新恢复了明亮神采,要比往日里任何一天的感觉都更好。

他重新抬起手来,死死抓住了那位火氏代城主的粗犷手腕,腰杆一晃,右脚脚尖便顺势一勾,将那脱手掉在“地上”的玉箫牵引起来,激射而出,跟着便听砰的一声沉重闷响,那满脸狞笑的蛮横汉子,脸色当即变得一片惨白,罡风在他背后砰然炸碎,当即张嘴呕出大口鲜血,手掌一松,便被柏石仿佛泥鳅一般极为滑溜地脱身而出,却也并未趁势而上,而是脚尖虚空一点,身形就立刻向后急掠而去,抬手招来玉箫入手,退出百丈,这才终于得了闲隙,弯下腰来双手拄着膝盖大口喘气。

险死还生,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柏石眼珠子转动,四下环顾,面上神情忽然变得极为古怪。

战场一分为四,距离最近的,自然便是同在那座“画地为牢”中的秦九州与姬家,次之则是不远处的徐老道,再次,便是早便消失于人前的杨丘夕、尉迟夫人,和那位忽然现身,改变了整个战局的姚家老族主,以及新仇旧恨早已不共戴天的乌瑶夫人与瑶光。

杨丘夕、尉迟夫人与那姚家老族主的战况如何,哪怕圣人,也无法看穿那座以天地为牢的大阵,哪怕其中局面千变万化,也不为外人所知,最多最多也只偶尔能够见到一条条缝隙忽然凭空出现,也或一片空间猛然坍塌,会有阵法内部的气机随之疯狂倾泻而出,但短短瞬间就会消失不见。

可除了柏石自身所在的这座战场之外的其他两处,却是极为诡异的赶在同一时间分出了胜负,并且赶在同一时间忽然逆转了局面。

就像是,无形之中被人掌握住了一方天地的岁月流转。

很快,统共四座战场,除去那座白雾大阵因为瑶光圣主溃败逃窜,已经无人继续坐镇主持的缘故,便提早一步散于无形,其余三座战场阵法,砰然破碎。

柏石将目光挪开已经恢复如常的手掌,抬头看向天上那座铅云厚重惨被撕裂而出的沟壑上方。

那位不久之前方才问世的红香阁麟女,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惨无人色的雪白脸颊上,带着一种这张脸无论如何都会极其妩媚的娇俏笑意,她忽然赤足一点,便越过了面前沟壑,“落地”之后不知为何竟然踉跄了两步,好不容易才能站稳脚跟,“鱼红鲤”松了口气,一只手拍了拍颤颤巍巍的胸脯,然后故技重施,再次越过面前的又一道沟壑,裙角翻飞,明明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儿,在更高处的星光月辉洒落之下,哪怕只是一举一动,也该有着别样风情,可她接连跳过沟壑的动作,却偏偏显得极为笨拙,甚至在面对又一道更加宽阔一些的沟壑时,还要提前退后几步,然后助跑一段距离,这才高高跃起。

然后一脚踩在那条沟壑的另一边边缘,面上神情立刻慌乱起来,上身微微仰倒,双臂使劲摇晃,但最终还是没能稳住,脚下一滑,就直接甄洛下来,看得众人心头猛然一跳。

这要是真的栽下来了,不得摔个四分五裂才能行?

再看去,那分明就是“鱼红鲤”的美艳女子,双手死死抓紧了云层沟壑的边缘,死死咬紧了牙关,两只小脚一阵乱蹬,真也是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气,这才终于爬上云层,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毫无形象地一屁股瘫坐在云层沟壑的边缘,抬起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然后那家伙冲着下边咧嘴一笑,又忽然抬起下巴,雪白无人色的小脸上,竟然满是得意骄傲。

相隔不远的秦九州与柏石一阵面面相觑。

那火氏妖城的代城主一只手揉了揉小腹,先前被那玉箫正正撞在脐下三寸的气府所在,尽管力道有限,当然更多还是这位蛮横汉子的体魄足够坚韧,这才没被那支玉箫撞穿了气府,可即便如此,气府震动,命桥受创,依然不太好国,只是此间已经过去了片刻,便也恢复许多,至少痛感已经不太明显。

他往旁边啐了口唾沫。

“装神弄鬼的东西!”

那个坐在云层上正洋洋得意的“鱼红鲤”,肯定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鱼红鲤,火氏代城主当然看得出来,但那具身躯里面究竟藏了一个什么东西,又是什么来历,他却半点儿不在意,阴森目光,很快就重新转向那个明明已经到了手中,却又偏被逃了出去的“死人”。

蛮横汉子拧了拧脖颈,大步上前。

柏石立刻如临大敌,手中玉箫轻轻一转,就已经横在唇边。

“鱼红鲤”满脸得意之色,忽然变得冰冷下来,嗓音轻柔喃喃说道:

“都说了,小心火烛...”

正大跨步上前的蛮横汉子,满脸狞笑,只是方才走出没几步,那“鱼红鲤”话音一落,就忽然不知为何僵在原地,紧随其后,他那本就宛如炉中铁水一般的肌肤,就变得更加明亮了许多,跟着就忽然传出“噗”的一声轻响,一簇漆黑火苗忽然涌出眉心,迅速蔓延,方才只是短短片刻,这横练体魄以肉身成圣的火氏代城主,就不声不响被那黑火覆盖全身,然后火焰一卷,迅速熄灭。

蛮横汉子身上看似没有半点儿伤痕,却又偏偏生机全无,宛如炉中铁水一般的身躯逐渐黯淡下来,径从半空直接坠落下去,宛如一颗星辰陨落,轰隆一声砸在地上,掀起大片烟尘飞扬。

众人立刻神情一变。

乌瑶夫人面露错愕之色,怔怔望着烟尘散去之后,横尸在地的那位火氏代城主,眼角忽然注意到府邸楼阁前的云泽,就只是抬头望着云层上的瑶光圣主,杀机凛冽,反而对于那位方才陨落的圣人视若无睹,实在是有些镇定得过分。

席秋阳同样已经注意到这些,他不留痕迹扫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的那位姚家老族主,略作沉吟,身形忽然一闪而逝,出现在那座府邸的门前,径直盘腿而坐,极力压制自己已经沸腾不止的武道意气,避免真的一个控制不住,就会忽然突破,哪怕只是突破一个境界,与其而言,也无异于一场杀身之祸。

尉迟夫人扯起嘴角,已经大致明白了如今的局面,冲着那姚家老族主投去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之后,便同样来到府邸门前盘坐。

方才在那天地大阵中的局面,可是相当危急,不只是席秋阳已经准备拼上性命放手一搏,连她也是已经悄然触动了体内的那道先天剑气,如今局面瞬息颠倒,自是已经不必再做这种伤及本源的事情,只是先天剑气毕竟已被触动些许,正震颤不止,还要尽力将之安抚下来,也顺便调养一番自身伤势,毕竟对方也是一位成名已久的老辈大圣,尽管交手的次数极其有限,却也每一次碰撞都是竭力而为,杨丘夕如今的情况她不知道,但其体内六脏六腑,却已经因为交手激烈的程度超乎想象,虽然不是一团乱麻,但也出现了不少暗伤。

秦九州、徐老道、柏石三人,亦是如此,只是三人之前伤势极重,如今又已尽数恢复无恙,便未曾与杨丘夕尉迟夫人一并守在府邸门前,而是凌空蹈虚立于上方,时刻警惕以防暗手。

乌瑶夫人心情大定,转而望向云层上方。

那“鱼红鲤”仿佛从未做过任何事,双臂一撑就站起身来,然后走向前前方那道更加宽阔的沟壑,蹲在边缘低头瞅着这个根本没有可能跳得过去的沟壑,两只手比划了一阵沟壑宽度,愁眉不展。

火氏妖城的一位圣人太上,面无人色,脸颊两侧的火红鳞片都在哗啦啦传出阵阵轻响,好不容易才从那位代城主的身上挪开目光,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云层上那正愁眉苦脸,实在是没有把握能够跳过那道宽大沟壑的“鱼红鲤”,忍不住咕咚一声吞了口唾沫,不声不响,小心翼翼挪动脚步,向后退去。

但其实不止这位火氏妖城的圣人太上,甚至包括满脸凝重之色的姚家老族主,都在暗中与姚建使着眼色,悄悄后退。

那不知来历的“鱼红鲤”,确在装神弄鬼。

只是强如这位姚家老族主,在亲眼见过那位火氏代城主莫名其妙就在没有伤及肉身的情况下,惨被焚尽了灵魄之后,惧怕虽然谈不上,却也依然难免有些心惊胆颤,并且很显然的是,这不知来历的“鱼红鲤”,分明站在云家那边。

是云家府邸的鬼仆?还是度朔山上那位貌似得天所授的守门人云凡?

姚家老族主脸色铁青,却也知晓这场天赐良机之下的谋划,已经事不可为。

那位火氏妖城的圣人太上,小心翼翼退了十丈左右,忽然转身化作一抹火红流光,迅速远遁。

却方才冲出原本那座临山城的范围边界,那正对着下一道沟壑愁眉苦脸的“鱼红鲤”,甚至头都没回,就见到那抹火红流光,忽然就被一团如同墨汁般的黑火包裹,便连惨嚎声都发不出来,那火氏妖城的圣人太上,就同样是被焚尽了灵魄,只剩一具肉身空壳远远砸在城外的一座山体废墟之中,掀起大片烟尘。

姚家老族主面上神色陡然一沉,咬牙切齿抬头看向“鱼红鲤”,却忽然见她转头看来,眼神冰冷。

灵魄震颤。

姚家老族主宛如一盆凉水直接浇在头上,忍不住激灵灵一个寒颤,原本到了嘴边的怒喝之言,也随之尽数吞入腹中。

“鱼红鲤”这才给他是个“识相”的眼神。

然后转回头去,看向站在最后两道沟壑另一边的瑶光圣主,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他,然后翻过手来,食指勾了勾,用独属于这位红香阁麟女的轻柔嗓音开口道:

“你,过来。”

瑶光圣主脸色一沉,头顶那颗雪白珠子滴溜溜旋转起来,立刻荡出层层肉眼可见的涟漪扩散出去,引来大道铮铮之声与之共鸣,而其周身圣光亦是重新显化,一瞬间,便宛如人间大日,照耀万里山河,自身气机牵引破军左辅两颗星辰辉光,天地之间,骤然白茫茫一片。

铅云震动,层层排开,宛如大浪翻涌。

“鱼红鲤”秀眉轻蹙,叹着气站起身来,任凭圣光涟漪席卷而过,恍若不觉,不动如山。

她将双手负于身后,脚尖忽然轻轻一点,便飘然越过两道沟壑,似缓实急,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瑶光圣主的面前。

后者脸色大变,暴喝一声,抽身后退,圣光熊熊燃烧,吐火如荼,在身前凝聚一座圣炉出来,燃烧着金光璀璨,铿锵作响,大道神音铮铮而鸣,阴阳二色的锁链横空出现,也被焚烧成虚无,待得身形落定,便已脚踏岁月长河,熊熊炉光照穿了岁月长河水,将之蒸发成星尘流萤的烟雾朦胧腾起,一片辉煌。

只是“鱼红鲤”一抓落空之后,身形只微微一顿,就再次脚尖一点,扑杀上前。

圣炉阻拦,金光沸腾,岁月长河水蒸腾而起的星尘流萤一片朦胧,却被“鱼红鲤”视如无物,抬手便轻易抓碎了这些阻拦,再一次出现在瑶光圣主的面前。

一缕缕的大道痕迹,荡出层层伟力,席卷周天。

却待这一抓落下,那瑶光圣主竟是没有半点儿反抗之力,轻易就被“鱼红鲤”钳住了脖颈喉咙,一瞬间,再大的声势都要随之冰雪消融,响彻于天地之间的各种道音,也在他诸多道法全被破去的瞬间,戛然而止。

亲眼目睹之人,数不胜数。

北中学府统共六座山上,便有着来自各方势力的老辈修士,一边庇护自家后生晚辈,一边同样沉浸在这场各自割据一方的圣人厮杀之中,想要假借它山之石以攻玉。作为旁观者,战场上的局面变化,自是一目了然,所以按照原本的情况来讲,尽管杨丘夕、尉迟夫人与那位姚家老族主的占据并不显露于人前,但毫无疑问的是,无论徐老道,还是秦九州、柏石,又或乌瑶夫人,全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落在了下风,其中又以秦九州和柏石最为凄惨,险些直接丧命。

但这两人本不该插手此事,毕竟瑶光圣主此番假借天赐良机的谋划,就只是为了针对那位云家孽子,孟萱然虽然难免牵扯在内,但却不会遇见太大的麻烦,可终归说来,秦九州的慷慨插手也是有理可循,而不似那柏氏妖城出身的正人君子,实在是愚蠢至极。

不平则鸣慷而慨,确实值得敬重。

却也需要量力而行。

只是事情的变化却来得极为突兀,好像是在情理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毕竟那不知来历的打更鬼盘桓临山城中已经将近一旬之久,又恰好赶在这种时候,若说两件事没有半点儿联系,那是谁也不会轻易相信的。

乌瑶夫人断臂接续,秦九州与柏石险死还生,先斩火氏妖城代城主,如今又一手探出,万法破尽,轻而易举钳住了那位瑶光圣主的脖颈喉咙,像是拎着一只鸡仔一般从天而降,重重砸入这座已经近乎于灰飞烟灭的临山城中。

烟浪翻涌。

而在其中,那瑶光圣主璀璨宛如玉石一般的身躯,已经满布龟裂,看似支离破碎一般,圣光如豆迸溅开来。《破军星经》绵绵无尽,生机蓬勃,还在不断修缮这具已经遍体鳞伤的身躯,姚宇双手用力抓住“鱼红鲤”的纤细手腕,入手之间的触感,除去这位红香阁麟女因为保养得当,便使肌肤格外滑腻柔软之外,还要某种阴森冰冷的无形气机,顺着他的双手不断侵入体内。

瑶光圣主神色急变。

他头顶上那颗雪白珠子忽然激射而出,径直撞向“鱼红鲤”那张虽然惨白无人色,却也依然格外娇媚的面孔,只是却被脑袋一歪,就轻轻松松躲了过去。

这位红香阁麟女一样的家伙,面无表情,一只手按住他的脖颈喉咙,屈膝蹲在一旁,高高在上俯瞰着这位也曾高高在上的瑶光圣主,左手忽然抬起,伸出一根纤细手指微微一扬,那颗激射而去又激射而回的雪白珠子,就立刻“噗”的一声冒出滚滚黑炎,瞬间将它完全吞没,跟着便听“咔嚓”一声,雪白珠子脱掉了黑炎笼罩,却也已经满布裂痕,绽放出璀璨明光,轰然炸碎。

姚宇当即瞠目欲裂,本命物炸碎之后,也让他难以幸免,口中当即溢出一缕血丝,一身元炁止不住地沸腾,流溢出体外,散成金光如豆。

他面容扭曲,灵魄承受着宛如五马分尸一般的剧烈痛苦。

“鱼红鲤”对此视若无睹,呢喃一般嗓音轻柔地唱道:

“小心火烛...”

话音一落,掌心黑炎一吐,便将那瑶光圣主的身躯完全包裹,转瞬即逝。

死不瞑目。

“鱼红鲤”神情冷淡,缓缓站起身来,抬头望向高处。

大道震怒,天惊地动,一道道幻彩异象流溢出现,将那因这“鱼红鲤”而来的厚重铅云绞杀撕扯,顷刻之间便已完全粉碎,重新出现晴朗夜空。满天星辰浮现出来,明月皎洁,高悬天上,一片星光月辉忽然洒落下来,白茫茫一片,笼罩着整座临山城旧址。

大道痕迹接连浮现,凭空游弋,宛如灵蛇一般,撕扯虚空发出裂帛一般的清厉声响。

大道神音铿锵作响,回响天地之间,好似刀剑交鸣。

极为突兀的,在这座临山城旧址深坑的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流声响。

旧址当中,众人始终抬头望着这片异象呈现,明明亲眼目睹,却又偏偏不知何时,原本的晴朗夜空之下,竟然莫名其妙多了一条浮动着星辰辉光的浩瀚大海,盖在了整座临山城旧址深坑的上方,明月高悬之下,也似涨潮之际,海面浮动着万埃星辰,五光十色,汹涌翻滚。一条条大道锁链随之出现,将那海面贯穿,从上而下,哗啦啦震响,方才不过拇指粗细,却又不同于先前道法之争牵扯而出的锁链那般,只有阴阳二色,这一条条锁链反而流淌着迷幻色彩。

大道怒音震响天地,尽数涌向那位前前后后一口气杀了三位圣人修士的“鱼红鲤”。

可她却是望之一笑。

“看来真是自顾不暇了,竟然这么晚才来。”

“鱼红鲤”任凭那些不过拇指粗细的大道锁链斩裂虚空,现于身前,瞬间将她手腕脚腕全部贯穿,又有两道锁链激射而来,刺穿锁骨。但极为诡异的,锁链明明已经穿透了她的身躯,却又并未带出半点儿血迹。

“鱼红鲤”神情狰狞,明暗幻灭之间,有过一个皮肉散发的老人模样,一闪而逝。

大道怒音不止,宛如晴天雷鸣,却又偏偏在那座星辰大海掀起万丈波澜。

一方天地,彻底混乱。

临山城东边的废墟之上,忽然凭空落下一座巍峨高山镇水流。势镇汪洋,潮涌银山鱼入袕;威宁瑶海,波翻雪浪蜃离渊。丹崖怪石,削壁奇峰,彩凤双鸣,麒麟独卧。峰头时听锦鸡鸣,石窟每观龙出入。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蒙蒙奇雾山海色,百川汇处耸崇巅。

却不待看得更加真切,便一晃而逝。

又有雪白飞瀑天上来,轰然砸在那里,轰鸣之声震耳欲聋,瞬间掀起满是土石翻滚的污浊大浪,向着四面八方漫涌而去。

天上落下雨雹,噗通噗通砸进水里,还没溅起太多浪花,就见红日东升,长夜如昼。再一晃,一场雨幕便已笼罩了这片天地,又一晃,就变作日上中天,热浪袭人。

万里冰雪陡然而至,怒风呼嚎卷玉絮。

还未成势,便见一座大山坐落天上星海之中,上见金光照耀十万里,山根扎在云层中,晨钟暮鼓,并时响起,幽幽古刹千年钟,震醒天下梦。

余音未落,又见一片山雾蔼蔼之间,青山耸峙,上有一座破落道观,仙鹤展翅出于雾,惊龙出渊绕山巅,鸣啸凄厉,长吟震天,这边金象搬山石,那边猿猴摘琼花,上边凤凰鸳鸯配,下边寿鹿鸣呦呦。

一瞬千万年。

大片辉煌宫阙,惊现冰山一角。

一派白虹起,千寻雪云飞。

金光焰焰,射冲斗府,紫气靡靡,翻滚云霞。

但见巍峨殿群,一层层深阁琼楼,一进进珠宫贝阙,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口。有一人立于其上,绛纱衣甲,星辰灿烂,芙蓉高冠,金璧辉煌,衣上缠着九条五爪金龙,脚下踏着四匹金犼拉车,臂膀托着一只九彩鸾鸟,手边伏着一头金项瘦狗。

混乱至此,天地变换陡然一滞。

是那古代皇朝的一代皇主,竟然有所察觉,抬手一拍车辇扶手,便有雷霆炸响,凭空浮现出无数维持大道运转的锁链,寸寸爆碎,而后扭曲幻化,自成秩序,将这一方翻涌不定的岁月长河稳固下来。

那位古代皇主,缓缓起身,手边瘦狗同时睁眼,眉心一条扭曲竖线陡然绽放万万丈金光神辉,再次粉碎了这一方天道怒音之下重新构建而成的大道秩序。

车辇暂缓,古代皇主负手上前,不见有何动作,一方神国,骤然充斥了这方天地,强行顶着那座大如星海的岁月长河强行遮蔽了天道,鳞次栉比,金光辉煌,淋水而出,哗啦啦作响。但在那座岁月长河之下,又有一座倒影浮现成真,一般无二的鳞次栉比,淋水而出,其中忽然传出阵阵钟声,浩大磅礴,席卷出阵阵金纹仿佛涟漪扩散出去。一瞬间,那古代皇主龙袍飞扬,更如神明,抬手虚握,大道秩序凝成丝丝缕缕的幻彩实质,被他一手扯断。

天道暂崩于此。

古代皇主抖了抖手腕,耳边听闻大道怒音,愈发高亢,竟是不予理会,高高在上,低头俯瞰苍莽终生。

如见苍天。

一时之间,无论北中学府的六座山上,亦或临山城这座旧址深坑之中,万物俯首,颤颤巍巍。

有人不跪。

席秋阳第一个站起身来,抬头望去,分明看似近在眼前,却又隔了不知多少岁月长河水。

尉迟夫人第二个站起身来,剑指一牵,卫洺横于腰后的那把飞剑云麓便杀出阵法,来到近前。

乌瑶夫人被迫落下身形,脚踏实地,周身异象浮现而出,乌云拢月,清辉如霜。

先天剑胚的卫洺,身躯宛如筛糠般抖动,一身骨骼清脆作响,如负万钧之重,牙关已经咬出血来,溢出嘴角,仍是傲然不屈,一身剑意兵兵噗噗,雪白灿灿。

天罡地煞青莲花的青雨棠,茕茕孑立。

姬家族主、姚家前后两代族主,各家麟子麟女,亦如此间。

便连云泽也是依然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周遭之后,抬头望向那位因为天地秩序崩溃引起的岁月混乱,就错被牵扯而来的古代皇主,眉关紧蹙,心中或多或少有些不解,却也只能将自己未曾察觉这份威压究竟如何沉重的缘由,放在“鱼红鲤”身上。

那古代皇主目光扫过,在云泽身上多了片刻停留,最终看向那些出自天道之手的秩序锁链。

随后目光缓慢下移,见到了那位惨被六条秩序锁链贯穿了身躯的“女子”,眼眸之中,悄然浮现出宛如星海般的岁月长河之象,片刻过后,竟是忍俊不禁地摇头一笑,开口间,声如黄钟大吕,在天地之间来回滚荡。

“身为天道臣子,不尽本分之责,却肆意插手人间恩怨,忤逆天道行事,你可知罪?”

“鱼红鲤”早便知晓这人被秩序崩溃引起的岁月混乱带了过来,闻言之后,晃了晃散乱长发,抬头看去,再开口时,已经不是那种甜腻温柔的女子嗓音,而是垂暮老人的沙哑之声。

“岁月长河水滔滔,误将你这早死之人带来此间,一闪而逝也就罢了,可你却偏偏强留于此,甚至不惜打烂了天道秩序,自行构建神国出来,确保自己不会匆匆离去...不也是忤逆了天道?”

古代皇主哈哈大笑。

“鱼红鲤”动了动手腕,只有拇指粗细的幻彩锁链松松垮垮,她便伸出一只手来,指了指那位古代皇主。

“你小子以前,不,是以后,会跟我说,有朝一日,我会被天道降罚,以秩序锁链贯穿手脚跟锁骨...当时我还骂你乌鸦嘴来着。”

她摇头苦笑一声。

“但我也知道,或许真会如此。所以...”

“鱼红鲤”晃了晃手腕,锁链哗哗作响。

“懒得再闹了。”

古代皇主目光扫过周遭,忽而听闻那座以真实虚影上下贯穿岁月长河的神国轰鸣作响,甚至已经开始浮现裂痕,便知已经不能久留,开口问道:

“要本王帮你什么?”

那“鱼红鲤”想了想,忽的咧嘴一笑,伸手指了指那位姚家老族主。

“杀了他。”

姚家众人神色急变。

那位自称“本王”的古代皇主,只微微点头。

姚家老族主身形骤然间拔地而起,瞬息万里之遥,可即便如此,那古代皇主也不过冷哼一声,万里之外,就立刻多了一团血雾出来,紧随其后,他一身龙袍九龙翻腾云雾涌动,抬手一抓,就有一只披头散发的灵魄凭空出现,被他手腕一震,彻底灰飞烟灭,半点儿不留。

姚家上下,顿时如坠冰窟。

然而做完了这些以后,那上下贯穿更是遮掩了岁月长河的浩大神国,就已经裂纹满布,甚至有着肉眼可见的一块块金砖崩裂碎落,化作金粉飘散。

古代皇主忽然转头看向那座府邸楼阁门前的云泽。

“鱼红鲤”双眼虚眯,站直了身子。

“有事?”

古代皇主轻轻点头,又微微摇头,随后哑然一笑。

“不算大事,只是心中警钟忽然大作罢了,比起本王历次以来的警钟大作,都要厉害许多,好像本王很快就会死在他的手里一样。”

“鱼红鲤”扯了扯嘴角,满脸嫌弃。

“你已经死了二十多万年了。”

古代皇主不置可否。

神国崩塌。

宛如星海的岁月长河再次出现,比起之前,还要更加汹涌激荡,大浪滔天,一道道秩序呈现化作的幻彩锁链,接连贯穿岁月长河,无声无息却又迅逾雷霆地射向那位古代皇主,看似雷声不大,实则杀力无穷。只是赶在锁链落下之前,那位古代皇主以及身周异象,就已经悄然间恍惚一瞬,然后消失不见,而这座临山城的旧址深坑之中,也已经只剩之前那条玄天飞瀑落下的滚滚大水,翻卷着泥泞土石,向着四面八方翻涌而出。

旧址深坑中的众人松了口气,但秦九州却并未闲着,手腕一抖,取了那支狼毫小锥出来,笔尖滴落一粒雪白珠子,写了“积土成山”四个上下比划相勾连的复文落下,印在席秋阳几人的面前,尽管并无任何声势异象,但大水奔腾而来,却自主绕行。

一城之内,大水翻涌,轰鸣不止。

“鱼红鲤”忽然惨嚎一声。

将其身躯贯穿的六条幻彩锁链,忽然绷紧,生生是从鱼红鲤的身躯之内,强行拽出了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沧桑老人,使之随同锁链牵引,缓缓升空,那老人皱纹堆积的丑陋面孔,已经彻底扭曲,神情狞恶,额头脖颈青筋暴起,哪怕已经死死咬紧了牙关,也依然止不住地发出阵阵低吼。

天穹之上,又有一条锁链哗啦啦激射下来,贯穿了宛如星海的岁月长河之后,就瞬间洞穿了老人的气府所在。

一瞬间,整座临山城便轰隆隆震动起来。

那些依然沿着“大街小巷”各行其事的无数鬼影,一阵幻明幻灭,轮廓色彩扭曲错落,随后一个接一个地砰然炸碎,化于无形,包括游荡在临山城的这座旧址大坑中的凄凄打更声,也随之消失不见,整座天地更是莫名之间变得光亮了一些,像是某种一直以来压抑笼罩着这片天地的无形存在,忽然就被凭空击碎。

贯穿了那位蓬头老人的六条幻彩锁链,将老人牵扯在半空,绷得笔直,大道秩序显化在锁链周遭,等到这一切尘埃落定,锁链忽然抖了一抖,从老人手脚锁骨之中抽离出来,然后凭空消失,连同那座压住了整座临山城旧址深坑的岁月长河,也无声消散。

天清地明,月朗星稀。

那衣衫褴褛又蓬头垢面的老人气息萎靡,已经奄奄一息,身形也比之先前分明黯淡虚无了许多,从高空坠落下来,再也没有半点儿可以继续挣扎的力气,噗腾一声,便坠入滚滚大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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