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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不赦 > 第535章 祸未临头则善忘
 
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灵光弥漫,裹挟着烈火腾腾,将北中学府的中央主峰,都给生生啃去了好大一块儿。

大浪翻涌,席卷而出,一场“瓢泼大雨”,随之落在这座山的半山腰上,又有水汽白雾蒸腾而起,茫茫袅袅,覆盖了半座临山湖。只是短短片刻,就有一阵阵狂风猛然吹袭,让这波涛翻涌的湖面得以重见天日,出手之人,其中一位便是大乘佛堂的圣人黑熊,身披大红绣金线的法袍袈裟,站在那条可以通往大乘佛堂的悬空桥梁上,肩头趴着那只金灿灿宛如琉璃一般的香火小人,四肢“着地”,瞪大了眼睛满脸好奇地张望着中央主峰山脚处,那座湖水倒涌激起浊水冲天的巨大深坑。

除此之外,亦有其他几位圣人现身在各属自家的悬空桥梁上,眉关紧锁,神情凝重且疑惑。

自爆手段,威力确是不凡。

像那沦为苏季子手中活人傀儡的女子,本身不过初入十二桥境的修为罢了,却将无形之中有着护山大阵的中央主峰,都给生生啃去了几十丈方圆,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气府本身的大小范围,就已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威力强弱。尽管这所谓的威力,也会随着修为境界的逐渐攀升就逐步增强,但这个过程对于自爆威势的提升,虽然不容小觑,却又十分有限,若非如此,那方才不过十二桥境的傀儡女子突然自爆,也不会造成这种骇人声势,甚至就连那座“顶天立地”的中央主峰,都随之晃了一晃。

这也是修为境界不足之人,唯一可以在境界差距极大的情况下,有可能与人同归于尽的手段。

只是有可能。

所以真要说起自爆之事,其实自古以来,少有发生,并非是威力奇大有伤天和,而是一旦选择气府自爆,不仅未必能够与人同归于尽,同时会将自身灵魄也给牵扯在内,谓之魂飞魄散,彻底失去轮回转世的可能。

北中学府,怎会忽然有人行此之举?

大乘佛堂的那位圣人黑熊,目光望向那座湖水倒涌、烟尘滚滚的深坑上空,沉默片刻,忽然深深一叹,继而双手合十,低眉耷眼,面露不忍之色,口中响起诵经声,恢弘神音,响彻天穹,而其身披法袍袈裟,随之无风自动,荡出千丝万缕的佛光化作一条条金色细线,蜿蜒而去,在那深坑上空织成一片璀璨光幕,于无形之中,超度化解那片不为常人肉眼所能见到的怨戾之气。

又一阵风吹袭而过,吹散了烟尘滚滚。

那年迈妇人怒目圆瞠,眼神狰狞,凌虚蹈空而立,于其身后,山体地面堪堪留下了一条尖锥形的无伤之地,宛如一根尖刺,深深刺在这座深坑之中。

步逸红浑身焦黑,遍布灼伤,兽皮缝制而成的简陋衣裤,更是破破烂烂,正在年迈妇人的身后,倒在地上,昏死不醒。

年迈妇人抬头看向半空中的四位府主。

这四人,其中两人,一位姬家府主,一位姒家府主,要比年迈妇人来得更快一些,却全部都对当时已被吞入那片灵光烈火中的步逸红视若无睹,袖手旁观,一门心思全在查探自爆之人的身份来历上,倘若年迈妇人再要稍晚一些,哪怕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只怕步逸红这位天枢麟女,也会直接死在这里。

姬家府主冷眼斜瞥年迈妇人。

“身为护道人,却不知时时刻刻护在自家麟女的身边,是你失职,又何必要用这种眼神看待我等。”

年迈妇人双手猛然捏拳,满面怒容。

“好一个北中学府,好你个姬家府主,明知自家学府当中出了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魔道中人,以活人作为傀儡随意驱使,却也依然不管不问。就因为这魔道中人驱使的活人,不在你等眼中,便任其胡作非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姬家府主挑了挑眉头,嗤笑一声。

“你天枢圣地也配跟人讲道理?”

年迈妇人神情一滞,哑口无言,却也仍是愤愤不平地骂了两句:

“道貌岸然之徒!衣冠禽兽之辈!”

姬家府主面露讥讽之意。

“彼此彼此。”

在此之前,因为一些琐碎之事牵绊,便晚来一步的姜家府主摇头一叹,不得已只得上前两步,开口劝道:

“说到底,此事也是事发突然,并非我等可以提前预料,尤其步姑娘此番暗中接触那位魔道中人,莫说我等,就连阁下不也一无所知?但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步姑娘惨遭殃及,身负重伤,阁下还是尽快将其带回弟子房也或诛仙台,为其调养伤势,以免留有后患。”

略作沉吟之后,姜家府主转而看向身后三人,面露询问之色。

赢家府主与姒家府主不置可否。

姬家府主转过头看向别处。

眼鉴于此,姜家府主便冲着两人微微点头,转过身来继续说道:

“这件事,毕竟也是生在北中学府,作为府主,哪怕有着再多的理由,我等四人也是难辞其咎,稍后自会送上一些疗伤丹药,以表歉意。”

说着,姜家府主便拱手弯腰,面子功夫还是过得去的。

年迈妇人脸色稍霁,却又狠狠瞪了一眼那位姬家府主,这才大袖一挥,带着步逸红匆忙去了诛仙台。

待其离开之后,姜家府主转身看向另外三位府主,目光着重落在率先而来的姬家府主与姒家府主两人身上,面露询问之色。

姬家府主一言不发。

只姒家府主微微摇头。

“事情太过突然,我二人赶到之时,已经无法阻止,只知自爆之人,乃是武山一位横炼体魄的女子武夫,但具体姓甚名谁...”

姒家府主再次摇头。

赢家府主道:

“学府中的这位魔道之人,心性手段确实狠辣,行事也是过分谨慎,哪怕是活人傀儡,也说杀就杀,前后两次,全都不曾给人留下任何可以顺藤摸瓜的机会,想要将其揪出,绝非易事。”

姜家府主愁眉不展。

“出了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尽快解决,否则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就会对于学府声誉造成极大影响...建造学府的目的是什么,咱们全都心知肚明,一旦学府声誉严重受损,会被影响到的,也绝对不会只有一家。所以仅就目前而言,咱们四人最好还是摒弃前嫌,联手而为,尽早揪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免得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闻言之后,便是脸色奇差的姬家府主,也只得无奈点头。

但此事还需善后才行。

姜、姒、姬、赢四位府主,各自出面去往大乘佛堂、芝兰室、灵芝苑、天宝殿、神隐塔、敬香楼,与之交涉,力求此事不会短时间内就被宣扬出去。事情的进展还算顺利,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就一切妥当,几位府主也各自返回北中学府,在此之后,两位府主继续暗中调查那位魔道之人的真实身份,另有两位府主,则是亲自出面,负责安抚北中学府的这些弟子学员,尤其着重万象庭中那些居无定所的学府前辈,尽可能避免此事闹得全天下人尽皆知。

但在北中学府,这件事确也闹得沸沸扬扬。

毕竟前前后后已经死了足有两人。不过前一次闹得并非很大,哪怕是练气山上,也很少有人关注这件事,所以最终的结果,看起来就像不了了之,但这次却是有人自爆,声响之大,宛如春雷炸响,震耳欲聋,哪怕是远在炼丹山上的几位弟子学员,都能够听得清楚,对于那场冲天而起的灵光烈火,也同样可以看得十分真切。

尤其是将那位天枢麟女也给波及在内,甚至落到了一个重伤垂死的下场。

各种说法,流言蜚语,宛如一场瘟疫一般,迅速扩散,哪怕是有两位府主亲自出面安抚,也依然闹得人心惶惶。

只是对于某些人而言,却更像当头一棒。

所谓的天之骄子,一个个的看似风光无限,总以为老子举世无双,可实际上哪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地方,还不是变成了人家手中的活人傀儡,任其搓圆捏扁,有用的话或许还能多活一会儿,若是没甚大用,就直接被人当成爆竹给点了。

面对这种情况,饶是几位府主联合了各山山主,也无计可施。

不过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或许是因四位府主连同五位山主的联手调差一事,已经摆在明面上,吓到了那位暗中作祟的魔道傀儡师,便再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所以人心渐安。

但在这段时间里,鹿鸣却是烦不胜烦。

无他,只因那位有事没事就要跑来没话找话的侯氏麟子侯宝宝,整天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跟在鹿鸣的屁股后面,不是端茶倒水,就是嘘寒问暖。尤其最近几日,也不知这个名叫侯宝宝的家伙,究竟从哪儿学来了一些简直不知所谓的情话,总让鹿鸣感到阵阵恶寒,唯恐避之不及。

什么“你以后走路能不能看着点儿啊,非要撞在我的心上”。

什么“我肯定是盐吃多了,不然怎么总是闲的想你啊”。

再不就是“我最近有点忙,忙着想你”。

诸如此类。

好像唯一还能说得过去的,也就只有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但很可惜的是,鹿鸣这个不学无术的没太听懂,抓了抓头发满脸疑惑,最后还是将这句难得可以入耳的情话当成了前者一般,龇牙咧嘴的满脸嫌弃,干脆逃之夭夭,一溜烟就回去弟子房里,砰的一声,房门紧闭。

侯宝宝被关在门外,一脸的郁闷。

房间里,鹿鸣抹了把额头汗水,在阮瓶儿旁边的位置坐下,拿起桌上已经凉透的水壶,一口气就喝了足有小半壶,这才终于觉得爽快一些。

天气已经越发炎热了起来,外面热,屋里更热。

自从当初在那敬香楼中买到了炼制面具所需的材料之后,这段时间的阮瓶儿,总算不再整天趴在桌子上,冲着一张张所谓的人皮描眉刻眼,而是整天冲着一只紫金雕花盘龙炉席地而坐,双眼紧闭,双手手指保持一个古怪姿势护在气府跟前,概而言之,就是拇指、食指、无名指、小指,四指相对,而中指内扣,指节相对,看起来像是某些书本当中提过的指决,比较常见的,就是俗称剑指的食指中指并拢姿势,也是指决的一种。

很奇怪,明明就只是摆个姿势罢了,偏偏那只紫金雕花盘龙炉中,竟有灿灿火光凭空燃烧。

鹿鸣唯一能够看得出来的,就是在火炉与阮瓶儿的气府之间,隐隐约约有些光线扭曲的迹象,好像有着一条无形气机的存在使之相连,所以火炉当红才有灿灿明火凭空燃烧。

要说神奇,确实神奇,但也正是因此,弟子房里的温度才会热得令人发指。

鹿鸣满脸嫌弃地扯了扯嘴角,刚刚抹掉的汗水,现在又细细密密地满布额头,便抬手随意抹了一下,拎着水壶去了床铺那边,继续喝水降温。

阮瓶儿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无动于衷。

这次需要炼制的“人皮”,不同于先前,最终成品,虽然无法完全掩盖修士本身会在无形之间时刻散发的修行气机,帮助不曾修行隐匿秘法的修士,能在未曾与人动手之时完全如同凡人一般,但要做到使之被人刻意凝神察觉到的修为境界更低一些,却并非难事。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人皮-面具,也是灵兵品秩,而非世俗凡物。

而云泽手中那张得自席秋阳的人皮-面具,则是法宝之列,并且品秩极高,可以完全掩盖修行气机,哪怕神识扫过,也是只见假脸,不知真相。

就像云泽上一次南下东海,途径嵇阳的时候,真名高玊的高老先生,就曾在徐老道口中得知了这张假脸的具体模样,才能在云泽下榻的客栈当中,准确找见了云泽的踪影,若非如此,哪怕高玊修为境界再高一些,神识再壮一些,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凡夫俗子,仅此而已。

但这张假脸的具体长相,却早在那时之前,就已经差不多算是人尽皆知。

所以肯定不能继续再用。

若非如此,云泽也不会需要阮瓶儿重新炼制一张人皮-面具。

但此番需要用到的材料,包括青琉璃在内,也并非凡火可以轻易熔炼,其实这种事情本质上就与炼制灵兵法宝,也或炼制丹药十分相似,哪怕稍有不同,也逃不过“殊途同归”的说法,只是比起炼制灵兵法宝,也或炼制丹药而言,炼制面具的时候,其实并不注重所谓的手法,甚至很多时候,对于火候的掌控也要求不高,重点只在相对而言更加繁琐的过程,就看似简单了不少,却也更费时间。

高有半丈的紫金雕花盘龙炉中,一朵朵明亮火焰,正熊熊燃烧。

最先炼化的异兽皮肉与筋骨,已经融成一团粘稠之物,被一团明火完全包裹,只是距离阮瓶儿真正想要的模样,差得还多。除此之外,在炉中空间,不同位置也另外浮有一些其他物件,天材地宝,也或灵株宝药,一团团明亮火焰将其包裹,足有数十朵,有些已经逐渐融化,也有一些时至今日也还岿然不动。

鹿鸣一边喝水一边旁观,看了片刻,还是没能瞧出个一二,就将已经空掉的水壶随意一丢,翻身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

这天夜里,姜家府主忽然上门,找到了刚刚送走钟婉游,正待脱衣修炼的云泽,原来是步逸红的那位护道人,在姜家府主前后数次登门拜访之后,终于是将前一次苏季子深夜造访的事情和盘托出,姜家府主这才找上云泽,将事情经过事无巨细地转述出来。

闻言之后,云泽与项威一阵面面相觑。

有些不明就里。

姜家府主皱眉问道:

“这件事,可能与你无关,只是步逸红恰好需要那颗圣人武胆,而那不知真实身份的傀儡师,又恰好需要一位联手之人,这才为了拉拢步逸红,提出帮她得到那颗圣人武胆的条件。但此事并无绝对一说,那魔道之人的真正目的,也可能与你有关,毕竟你的情况,其实不必多说,一方面是形同野修散修,另一方面则是杨丘夕几人,所以哪怕天枢圣地这种庞然大物,都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与你为敌,可这魔道之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云泽笑道:

“如果那所谓的魔道之人也是无根浮萍一样的野修散修,只是因为走了大运,侥幸得到了什么古老传承,才会拥有这种驱使活人的手段,不就没什么理由怕我了?反正天下之大,何处都可为家。”

姜家府主神情一滞,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却也只得点头承认。

瑶光、姚家、火氏,还有那个不知为何就要横插一脚的姬家,在此之前,明明都是庞然大物,却偏偏对于云泽没有一点儿办法,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云泽形同野修散修一般,虽然不是完全没有任何牵挂,但无论席秋阳也好,乌瑶夫人也罢,哪怕境界最是低微的孟萱然,也有入圣修为。

但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青竹姑娘,也能算是云泽的牵挂之一,可说一千道一万,那所谓的青竹姑娘,本质上也就只是仙宴阁培养出来的少女修士而已,命比草贱,想要用她掣肘云泽,比之痴人说梦,又有何异?

姜家府主轻声感慨道:

“无根浮萍,胜在无根。”

项威难得主动开口道:

“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姜家府主笑了起来。

“这话说得不错,行走江湖,就是需要小心为上,哪怕需要为此多费心力,也没甚坏处。所以这段时间,你最好还是警惕一下自己周围,也能免得被人有心算无心。”

云泽沉默不语,靠在椅背上沉思片刻,忽然说道:

“前辈正在调查的范围,是整座北中学府?”

姜家府主微微颔首。

“算是吧,毕竟这件事对于学府的影响极大,容不得疏忽,不过重点还是放在那些三年新生的身上,毕竟在此之前,学府一直没有发生过此类事件,所以那魔道之人的真实身份,更大的可能还是三年新生。”

正说着,姜家府主忽然皱起眉头。

“其实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于那位魔道之人的真正目的,倘若能够弄清这件事,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可偏偏事情始终扑朔迷离,哪怕那位魔道之人已经前后两次驱使活人傀儡,主动找上步逸红,也始终没有露出半点儿马脚,就连武胆一事,也只是那位魔道之人拿来诱使步逸红与他联手的条件而已,实在是让人...毫无头绪。”

姜家府主一掌拍在桌面上,重重一叹。

云泽看他一眼,没再多说。

时至今日,自爆之事造成的余波,其实已经逐渐消散下去,学府也已经很大程度上恢复了往日里的枯燥与平静,就连时不时的突破雷劫,最多也就只在两三日内才会被人津津乐道,之后就会逐渐遗忘。

世人总是善忘的,虽然说不太上事不关己,可终归也是祸未临头,福未临门。

包括云泽在内,都是同样的难以免俗。

所以现在的云泽,才终于有些关心此事的进展,毕竟事情终归还是牵扯到了鹿鸣手中的那颗圣人武胆,进而言之,就是牵扯到了鹿鸣身上。

但北上之日,也已经只剩一月左右。

云泽沉吟许久,这才终于抬头笑道: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这件事暂且没有头绪也无妨,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忽然福至心灵,发现了什么往日里不曾注意到的细节端倪,再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将那幕后主使的魔道之人揪了出来,永绝后患。”

姜家府主闷声道:

“但愿如此...”

话至此间,再无可说,姜家府主只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去。

云泽双手揣袖站在弟子房门前,目送那位姜家府主,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这才与项威打了个招呼,动身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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