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里的时间变得尤其漫长，也不知等了多久，等到旁边的人呼吸变得均匀，身体变得沉重，黑暗中才缓缓睁开了一双黯淡的眸子。
他斜眸瞥了一眼旁边熟睡的女子，然后将她的手臂轻轻挪开，他不着痕迹的离开了已经显得有些凌乱的床铺，撩起了被解开而落在半腰的衣衫，如往常一样将衣服整理完好，覆盖自己的肌肤后，他推开了房门，悄声离开了房间。
小狐狸从床榻之下的缝隙里爬了出来，迈着小碎步跟在绁芊身后，随他一同离开这里。
深夜的船内，各处的灯光都熄灭了，仆人们也回了房间酣睡，走廊上没有一个人徘徊。
他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在悠长走廊上，白色的衣服在夜色里显得尤为异常明显，但又刚刚好融合在了月色里，令人看不太清。
窗外下着濛濛细雨，黑色云层内暗伏雷电，静谧的黑暗里偶尔会闪过一瞬亮光，雨点伴随着沉闷的雷声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绁芊离开花船，在雨夜里静静地沿着河道走，一直走到最后，走到河流的终点，踩上儿时常来的白石断桥，来到古老桥体的尽头，前方是暗藏汹涌旋涡的湖泊。
绁芊坐在白石桥边，左脚弯曲靠在胸膛前，右腿放下，整个小腿都漫入了湖泊中，感受着湖泊深处的拉扯感，自己总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感觉。
将手臂搭在左腿的膝盖上，手心里缠着双鱼玉佩，他抬头望月，头发被细雨濡湿，碎发都贴在了脖子上。
借雨水的清洗，醉酒后的头脑慢慢变得清醒。
小狐狸趴在他身边，也沉默不语，虽然被雨淋着，但似乎并不想离开。
沉默中，绁芊注意到小狐狸，他侧过头去，将手掌放在狐狸的背部：“为什么你要跟着我呢？是教主让你跟着我的，现在教主不在····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小狐狸闭着眼睛，没有理会绁芊，只是动了动耳朵，弹开了耳朵尖上的水珠。
绁芊眼帘半落，他回过头去，将手掌脱离小狐狸的背，然后无力地放在了腿上，他也没有直着背，看上去有些困，有些累。
“小狐狸····当一只普通的野兽应该很轻松吧。不用考虑礼义廉耻，不用考虑爱恨情仇，考虑未来好坏，没有悲欢离合，没有委曲求全。如果我和你能换一下就好了，如果我是你，就一定不会跟着绁芊来源灵区，我会留在魔教，留在教主怀里。”
小狐狸睁开金黄色的瞳眸，然后抬起头瞧了一眼绁芊，它将前爪交叉放在一起，尾巴轻轻摆动着。
绁芊握紧双鱼玉佩，眼神有些空洞，但随后眉头皱紧，眼神逐渐染上焦急：
“小狐狸，我不是抗拒完成自己的使命，我也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教主的模样，我走的时候教主的身体并不乐观，我担心我走以后教主会陷入混乱之中，万一洛阳镇城内还有遗留的仙像怎么办，万一落樱前辈没能拦住教主怎么办，万一江湖上的登徒浪子靠近了教主怎么办·····我无法冷静下来，我好想立马结束任务赶回去。”
他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
雨越下越大了，月亮反而变得更清冷起来，湖泊之下的暗流涌动更激烈汹涌，几乎要把绁芊整个人都拉下去。
小狐狸凑了过来，用舌头舔了舔绁芊垂在地面上无力的手，他轻声叹息，但身体上的疲惫感也少了很多。
良久之后，绁芊才重新又睁开眸子，他冷静了不少，眼神重新恢复清明，他转过头来，温柔地俯视着小狐狸，抬起手来放在小狐狸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还好有你在我身边，如果没有你，我恐怕又会被孤单寂寞打败——我好很多了，一起回去吧。”
清晨，当黎明初阳光芒照射进昏暗的房间里，覆盖在余灵莺沉睡的眸子上。
她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抬手抚摸身体一侧，但却意外地什么都没有碰到，她心中一颤，惊吓似的猛地抬起头来，几乎有些惊慌地环顾四周寻找着谁——最后才在房间靠门一侧的梳妆台前找到了绁芊的身影。
他好像刚刚沐浴完毕，发梢还滴着水，白色衣衫被濡湿的地方贴在他的肌肤上，露出些许朦胧肉色。
绁芊也没料到余灵莺会在这么合适的时间醒过来，他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又露出温和的笑意来：
“现在不过卯时，你还可以再睡一会。”
余灵莺却有些不敢睡了，她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还和昨晚一样，没什么改变，但却不知为何比昨晚更令人害羞了些，她扯着被子捂着胸口，然后恍惚视线望向绁芊：
“我们，昨天晚上的事····”
绁芊没有看向余灵莺，他对着镜子，用桌面上的木梳梳理自己的头发，头发垂在一侧，挡住了余灵莺观察自己表情的视线。
他用不喜不悲，模棱两可的语气回答：“我都记得，我会负责的。另外，这次我从秘境中死里逃生回来，本来就是为了向你提亲，你派人到处找我不是么，对此我很感激。”
余灵莺不由得露出笑意来，她脸色微红，然后安心地再度趴在床上，借着阳光仰望绁芊：
“绁芊哥哥，你对我真好。”
绁芊用一根青翠玉簪将发稳固于脑后，然后站了起来，背对着余灵莺，扯下衣架上的衣服，将衣裳穿在身上，与此同时，他也对余灵莺说道：
“现在为时尚早，你且再休息休息吧，我就在楼下，哪也不会去。”
他说罢，衣服也穿戴完毕，一切都那么整洁完美，他径直走到门口，然后在出去关门前，对床榻之上的余灵莺微微一笑，门也随之关闭，房间里再度回归平静，余灵莺忍不住笑，她咬了咬嘴唇，庆幸昨晚的作为是正确的，然后害羞地将头埋在枕头里嬉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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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余灵莺小睡片刻，再起床整理梳妆完毕，回到花船底楼时，正看见绁芊等四人正围坐在底楼的丝绸小圆桌边上品尝早餐。
尽管这一幕对绁芊等人来说稀松平常，但对余灵莺来说还挺有冲击力的，毕竟像他们这样从小进行修炼的人来说，辟谷之术都是从小就会，就算需要补充养分，也是通过吃仙丹妙药来补充。
五谷粮食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种无意义且浪费时间的仪式，她从未想过如绁芊这样看上去就远离人烟的人，会吃这些五谷杂粮，而且明显他吃的很多，胃口很好。
叶轻风早起头发都没梳，青色衣裳的领口大开，他趴在桌面上，脖子上的熊牙项链垂在空气中轻微摇摆。
他明明一副慵懒的样子，但只要有人碰到他背后的黑刀，他就能在连敌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极端时间里反杀对方。
绁芊一如往常，不如说是比平常更显得优雅具有魅力，就算是在用餐中也是如此。
“为什么没有肉啊，我想吃肉。”
叶轻风趴在桌上生闷气，绁芊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没有回答叶轻风的话，洛竹秋则哼道：“谁叫你早上起不来，没跟我们一起去准备食材，活该。”
叶轻风眯着眼睛抬起头来，然后一把将洛竹秋手里的包子给抢了，又一口吞掉，洛竹秋啊了一声，然后瞪着叶轻风：
“你干什么，那最后一个包子了！！你还给我！！！”
“是你自己太没防备心，活该~”叶轻风对洛竹秋吐了吐舌头，洛竹秋露出嫌恶的表情，皱紧了眉头，要不是琉璃来喂洛竹秋吃了些菜，洛竹秋估计还得生闷气。
余灵莺先前还没注意到叶轻风旁边，绁芊对面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孩，现在看去，那个小孩似乎和他们关系很好的样子。
莫非这顿早餐是给那个小孩准备的？
“咳咳。”
余灵莺故意干咳了两声，叶轻风回过头来侧着来瞥了余灵莺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专心于吃饭。
反倒是绁芊放下了手中的银筷，然后擦了擦嘴角，离开饭桌，对余灵莺微笑着走来：“灵莺，你休息好了吗。”
余灵莺一瞧见绁芊，心情便好了不少，她微笑着靠近，然后十分自然地抱住了绁芊的胳膊：
“嗯。绁芊哥哥，坐在你对面的孩子，是谁的呀？”
绁芊回眸看了一眼洛竹秋，然后回过头来注视着余灵莺，轻声回答道：“那是我在秘境中认的弟弟，他叫洛竹秋。”
见余灵莺有些沉默，绁芊则将手搭在余灵莺抱住自己胳膊的手掌上，安慰道：
“他并不会妨碍我们，走吧。”
他们说着，两个依偎在一起从饭桌旁走过，洛竹秋本来想跟过去，但被叶轻风抓住了，洛竹秋还想挣扎一下，但转过头来又被叶轻风捂住了嘴，他瞪着叶轻风，而叶轻风则扯了扯嘴角：
“没看见人家气氛正好吗？小屁孩瞎凑什么热闹，别去当跟屁虫。”
等绁芊二人完全离开花船后，叶轻风借着窗户看见他们远离，径直离开了红鸾河岸，然后才回过头来，看向琉璃：
“昨晚余灵莺有没有回房间？”
琉璃摇了摇头：“并没有，余姑娘的房间根本没动过。”
“啧。”叶轻风将手臂搭在窗台上，然后皱起眉头啧了一声，“绁芊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真的想迎娶余灵莺？”
琉璃淡淡瞥了一眼叶轻风：“余姑娘是天池仙门门主的女儿，和绁府少主门当户对，一对才子佳人，不是天生一对么，怎么叶公子似乎很不赞同这门亲事？”
叶轻风则回过头来，背靠墙壁，昂首歪头调笑道：
“就说江湖上那些包打听没你们这些漂亮姐姐靠谱，你们听的枕边秘密怕是比江湖小报上的还要全。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的话，你会给我报酬吗？”
琉璃也神秘地笑了笑：“奴家两袖清风，几乎没什么积蓄。”
叶轻风耸耸肩，然后瘪了瘪嘴，接着转过身去，侧身靠着窗边，注视着绁芊他们的背影：
“·····余灵莺是从小被惯着长大的，从未有人忤逆过余灵莺。五年前，余灵莺偷溜出仙门在皇城外的乡下民间玩耍，被一个路过的男孩撞到，据说那个男孩正和同伴玩泥巴，撞到余灵莺的时候把她的裙子弄脏了，她，就让自己的侍卫逼男孩全家上缴五百两紫金。”
“五百两！？”琉璃惊呼一声，她捻着丝绢轻捂红唇，十分震惊的样子。就是当红花魁的她也无法一时凑出如此巨大的钱财，更别说是皇城之外的乡下人家，这笔天文数字一样的钱财，就是让他们当晚去抢劫都抢不来。
叶轻风叹了声气：“是啊。那一家子凑不出五百两，余灵莺以为他们在骗自己，就让侍卫把他们吊在树上打，想严刑逼供令他们拿出紫金，但结果可想而知，那一家子被活活打死了。而这件事出在千颜家的领土内，据说天池仙门的门主派人去说了些什么，最后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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