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南城这座工作双子楼, 大多楼层都已经熄灭了灯。
只有顶楼灯火通明。
12层的高度，在现代都市，都无法划入高楼大厦的范畴。
然而, 当人们踏上仅仅能容纳一人、甚至还没有许多男人肩宽的玻璃道时, 只有自己才知道恐惧是什么。
四十多位女选手, 颤颤巍巍走过玻璃道, 到达B座的时候, 都在哭。
“我走的太差了, 站在上面, 我往下看了一眼, 腿就软。”
一半的人，走到步道中间，猛地被吓到，站在高空僵持着不敢再往前走。
“风好大，站在上面, 感觉风都要把我吹下去了！”
“我的高跟鞋太滑了, 走在玻璃上，我很小心, 还是摔倒了，天, ……我再也不想走了, 我想回家, 我不要比赛了。”
“这是走秀吗, 根本是折磨我们！”
至少五厘米以上的细跟高跟鞋，在玻璃上的接触面积小又滑, 她们全程走路打着飘, 很多人没几步就从玻璃道上滑落。
靠安全绳吊在半空, 在上面大哭求救。
坐在B座评委桌的曲冀恩，将她们一路走来的表现尽收眼底。
眉角跳动。
这个环节，他跟柳敏作为评委，都亲自试过，确认可以完成走秀，才定为初赛项目。
可现在连续多位女选手的勉强过关表现，让他都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你们的核心力量呢？”
“控制住自己的肌肉！”
“走台是低头的吗？地上有钻石还是你男朋友？抬头挺胸，正视前方！”
“你们的职业素养在哪里？跟太阳一起下山了？”
曲冀恩对专业模特的要求很高。
他可以容许兼职模特，出现一些失误。
但对于已经从事这行职业多年的专业选手，眼里就容不下半点沙子。
“如果不行，建议去做别的事。”
女模特、男模特，都是青春饭。
他无法接受，在这上面已经耗了好几年的专业模特，还是能力幼婴，浪费时间。
柳敏叹气，“可惜方蕾晕倒了，如果她不怕，估计还能交出一份让我们满意的答卷。”
方蕾，今年24岁。
在目前30岁以下的女性模特里，国内T台走秀的能力者中，排行第三。
几乎所有知名秀场，她都参加过，是国内几个大牌的宠儿。
这次她来参加比赛，是作为王牌选手，奠定节目最高水准的。
可谁想到，她竟然无法出赛。
甚至要淘汰了。
“结束了，我们整理下打分吧。”摄影师肖明华翻了下表格，“淘汰第25组，前三成绩是哪组？第一名的小组还有下次的免死金牌。”
“嗯，”柳敏点头，“虽然遗憾，但最后一组的包软软，确实没有走这场秀的必要了。
当然，我希望她能完成，哪怕拿一个最低分淘汰，也是现代女性勇气的象征。”
曲冀恩挑眉。
他想到在海选结束后，她说要靠自己晋级时纤弱脸蛋上的坚毅表情。
难道，就这么结束了？
也是，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无法完美掌握T台的技巧。
看似简单的台步，涉及到背肌、腹部核心、臀部、大腿肌肉所涵盖的所有中枢区域，还需要配合手臂肌肉、表情、眼神……
四十多个比她专业、有技巧的选手，都在玻璃道上摔倒翻车。
跟她们比起来，她注定是最差的了。
如果她能走到B座，他顶多给她一个‘谢谢参与’的1分。
曲冀恩拿出25组的打分表，在包软软名字的旁边，落下一划。
但刚写完1，就听身边一阵悉悉索索的议论。
“她在干嘛？”
“天呢？她在鞋子下面做了什么？”
“哦god，她这双是D家的今年新款吧？”
曲冀恩：“？”
他抬头，就见眼前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包软软一脸郑重其事的严肃表情，似乎在进行什么精密仪器的操作。
可目光一移，他就发现她手里拿着一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白色……双面胶？
她略低着水光肌小脸，轻咬着粉色唇瓣，撕下三段，小心揭开双面胶的贴纸，贴在了她手里的D家水晶鞋底。
把整个鞋面贴完，她才松了口气。
曲冀恩：“？？”
镜头里的包软软又从旁边座位上拿起两根红绳，绑在了右手上。
仿佛在进行什么仪式，她绑着绑着，红了眼眶。
“你有没有替美女姐姐拼过命吗？”
“呜，我有。”
曲冀恩：“……”
整个B座静止，只听见大屏幕传来她软糯、害怕而颤抖的声音。
画面里，一瞬她的眼眶就红了，晶莹泪水在眼底打转，仿佛蓄了珍珠。
但她却很快吸了吸秀气的鼻子。
与前面哭出来的选手不一样。
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不能哭。”
“泪眼婆娑，影响在黑暗中的观察视野，会增加不必要的危险系数。”
曲冀恩一愣。
而包软软已经嘤嘤得问旁边工作人员要了纸巾，擦干了眼眶里的泪珠。
深吸一口气，捏着黑色长裙的裙摆，上战场般，视死如归地从椅子上站起。
她走到了玻璃道的起始点。
在安全员的帮助下穿戴上保险索，又请求对方给她多加一根。
她低头又前前后后检查了几遍。
才点头，走到起始点。
向四周举起了手。
“大家随时准备救我，谢谢了。”
曲冀恩：“……”
“哈哈哈，我看过她的黑料，没想到真人竟然有点意思，挺可爱的，难道营销号说的是假新闻？”柳敏疑惑。
“我都想多给她一点安慰分了，随便走吧，漂亮女孩！”
而就在她这句话落下，包软软真的出发了。
踩着一双摩擦系数增强的高跟鞋，她轻巧地一扭胯，踏出坚实一步。
而后，一步，又一步，宛若森林中初出茅庐的小豹子。
前几步还有点对陌生世界的警惕跟怯意。
但作为黑夜的狩猎者，青涩的步伐，很快就变了。
多了分‘窥探猎物，伺机而动’的耐心、安静与谨慎。
看似低调的步伐中，一步步，力量渐强。
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东倒西歪，无法控制核心躯干，更没有摔倒、滑下玻璃道。
反而，一步比一步稳健。
曲冀恩鬼使神差地，目光无法动弹。
藏在她这具娇小纤细身体里的，竟是九分灵巧，以及出人意外的一分攻击性！
他手中的笔，好像自己会动。
在包软软的‘1’后，圈下一个‘0’……10分！
*
所有人的T台秀结束，除了晕倒的方蕾。
大屏幕上依次播放每个选手在玻璃道3/4位置的截拍照。
评委逐一点评讲解。
“林伶，你完全忘记了自己在走秀，像是一只被赶上架子的可怜小鸟，我都看见了你含胸露出来的驼背……这件去年款的春夏款裙，单肩设计完全突出你的缺点，被你拉低了档次。”
“很遗憾，我给你4.5分，是设计师不想见到你再穿他衣服的水准。”
“郑璇妮，你身高176，在选手中拥有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可惜，这张照片里你根本没有伸展你修长的脖子。
低头充满惶恐的模样，让你看起来仿佛只有168，性感的长裙在你身上，像是偷穿了妈妈的衣服，而你还因为做不出作业在哭。”
“3分，不及格。”
“钱雪舟，海选你的台步水平就是50位中的末尾，但你青春甜美，用笑容折服了我。可在34米的高空，我只看见了你的眼泪，以及你尖叫时的扁桃体。4分。”
“……照片中，你快倒地时双手挥舞的模样，让我怀疑，你是不是从不锻炼你的核心肌肉？”
“2.5分，尽快去办健身卡，好吗？”
几个专业级别的评委中，曲冀恩最为毒舌，给的分低得跌穿地心。
一个个选手都被骂哭了。
而曲冀恩更无法忍受，“我希望你们能来问我，怎么提高你们的技艺，而不是用眼泪回答我。”
他本就清冷的凤眼，犀利且刻薄。
一连批评40多个，他脸都拉了下来，越说越火大。
“下一个，……”
曲冀恩黑着脸。
他准备骂得更凶。
但当大屏幕亮起，他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刻薄的目光，仿佛被照片上的女孩烫到。
一袭烫金刺绣云纹的丝绸黑裙，裹住了女孩黑夜中细腻如月光的肌肤，风中如摇摆柳枝的细腰。
她单手拉住一侧裙摆，提高裙角半寸，露出了她脚上那双嫣红如血的水晶高跟鞋面。
裙侧缝隙被顺势拉大，隐隐，纤细却肌肉线条流畅的修长腿型，勾住人的视线。
静止的截取照片。
却充满了从屏幕中走出来的鲜活力量感——
她的小腿、大腿、双臂、锁骨、肩颈，所有目光所及的地方，都看似放松，实则暗中蓄力……没有一寸肌肉是松懈、虚软的。
瓷器般奶白小脸上，细腻的水眸微微泛红，却流露出一丝警戒，正视前方。
在放大的照片中，还能看清她卷翘睫毛上未来得及擦干泪珠的一线反光，粉红唇瓣却坚毅地抿着。
女性的脆弱感、与刚强力度，矛盾的冲突，在这一瞬融合。
“好像在咬牙说‘你顶多让我哭，却不能打倒我’，你就是一朵风中依然挺立的小白花，张牙舞爪，活泼又有生命力。有碰撞的冲突，又很高级。”
柳敏率先点评，微笑。
“包软软，照片中你优秀的表情、肢体表达能力让我吃惊，你在玻璃道上行走的稳健平衡，让我折服。我心中的今日最佳，我给8.5分。”
“谢谢你，让我觉得海选没错过你是对的。”
摄影师肖明华也有兴趣地紧随其后，甚至手痒地抓住了桌子上的一角。
“是让人想把你立刻拉入摄影棚的水平。”
“我喜欢你展露出来的气势，台步也许你不是最好的，但你拉起裙摆行走的力量感，仿佛将整片夜色都压了下去，很棒，9分。”
“我也给9分。简直不敢相信，你是在场唯一一个非科班、且没经过系统培训的跨界选手。没有一点动摇的身体，似乎走在平地，强大地仿佛藐视所有选手的今夜女王，可你的表情却又像是受惊的兔子。”
“我真想知道，两种矛盾体是怎么在你身体里共存的。”
三个评委全部发言。
然后看向了一直毒舌的曲冀恩，“你怎么看，曲老师？”
“这么严格的曲老师，这次给几分？不会还是超低分吧？”
“替包选手求个情，虽然非专业，台步不标准，但无论如何都应该有6分了。”
大家都在求情。
曲.被默认低分.最严苛.全程黑脸.冀恩：“……？”
他低头。
看了眼自己的给分卡。
一个大大的刺目10分……
竟是比其他三位‘好说话’、‘低要求’的评委都高。
这种高分，竟然是他打出来的？
“嗯，不错，我给8分。另外……再加2分。”
“？”
“这2分，是，咳，为了给其他选手一些危机感。”
“……？”
这是什么迷惑发言？
坐在他身边的柳敏眨了下眼，回头看他，还以为他被附身了。
“就是你给了她满分。”
曲冀恩：“让我们来揭晓初赛的小组排名！”
岔开话题，还是你会。
三位评委无奈，“OK，被淘汰的是……”
*
十分钟后的小道具休息室。
“什么，你晋级了？不，我的意思是，我晕倒了，然后我们小组，我们两人一起晋级了？”
方蕾刚苏醒，唇色还有点苍白。
听见这消息，却一瞬披着毯子，惊愕坐起来。
包软软摊手，“没错，就是你说的这样。”
朝她手里塞进了一条巧克力。
“我早说过，要吃碳水，工作才不会晕倒，可就没人信。”
方蕾：“……”
膝盖好疼。
“但我们是怎么晋级的，你上玻璃道了？其他人也有跟我一样，这轮没出赛吗？”
“没有，大家都走了。”包软软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没错，只有你比我更恐高怕死。
顿时，她就有了一种自己要罩着小姐姐的心理。
“你先把巧克力吃了，好好休息。两小时后进行第二轮比赛。”
方蕾表情顷刻紧张，立刻要爬起来。
但被包软软一爪子按下去。
她还没说完。
“但第二轮比赛，跟我们俩关系不大。我们拿了冠军卡，可以免淘汰一次。所以你继续躺着，直接躺进第三轮。”
方蕾：“？什么？”
包软软说到这个，还皱了下眉。
“你也很吃惊是吧？对，我也真没想到，节目组竟然还有免淘汰的规则。怎么不让人淘汰呢？”
“竟然还给我第一名，说我有力量什么的，怎么可能，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啊！”
方蕾：.......
一种熟悉的味道。
名字叫凡尔赛。
一直天赋高的她，头一次从别人嘴里了解自己过去凡体说话有多么过分。
方蕾振作，想到曲老师给她的任务，很快又抬头，“我想看看你的比赛视频。”
看看她台步现在怎么样，有哪里可以修正的。
包软软挥手。
外面的选手区大屏幕一直在滚动播放她第一名的画面。
方蕾身体恢复了，迅速去看。
一看就傻眼。
包软软对着镜头眼眶通红的说话。
——谁为了美女姐姐豁出性命？她！
方蕾一瞬心房波动。
“软软，后面节目组分房，我们住一起吧。”
“我把掌握的台步、拍照技巧都告诉你。拼尽全力，我也要带你一起走到最后！”
方蕾激动搂住她的手臂。
包软软：“？”
姐姐，搞错了。
她的梦想，是回家啊。
*
评委休息室。
“哥，你把她淘汰了吗？哥你有没有帮我……”
曲冀恩斜靠在沙发边，刚抽出一根烟，要点上。
就接了妹妹的电话。
“她是不仁不义，对唐老师不好。但她……到底是救了我一次，我想还给她。”
“哥，我知道这样让你很为难，让你看到不专业的人来走台步，又是害唐老师爱情不美满的人，你肯定忍不住骂人，但你反正都要淘汰她，能不能轻喷？”
曲飞飞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恳求。
“额，在我没向她还完人情前，要不你开麦……骂我？我把手机调静音？”
曲冀恩差点翻出很low的白眼，一点都不潮流。
“你静音，我单方面输出，你以为你的哥哥是什么狂躁症？”
他收了指间的烟，无可奈何。
“我没骂她。”
他脑海里，顿时闪现包软软在夜空中的台步。
不完美，但却是一个女战士。
披荆斩棘。
值得尊重。
“她晋级了。”
“啊什么？哥，我只是让你别骂她，不是让你保送她，我自己的人情我自己会还呀。”
“哎，你第一天做评委，就做这种要被娱乐圈除名、有损道德的潜规则，天呢！怎么办，现在你道歉还来得及吗？”
曲冀恩：“……！”
与他……无关。
海选时，摄影师肖明华也准备了让她晋级的直通券。
肖明华是标准的颜狗。
喜欢包软软这张完美的脸。
就算没他，她也能留下来。
初赛的玻璃道，又是靠她自己晋级。
“我帮了，但也没帮。”
曲飞飞：“？”
听哥一席话，胜过一席话。
“哥，听我一句劝，你还是自首吧。”
“……”
*
第二轮模特赛，安排在凌晨1点。
这让生物钟是10点睡觉的包软软感到窒息。
所以，她在大巴上睡了一路。
中间迷迷糊糊，被方蕾拉起来换衣服，又跟着她去拍摄。
包软软连自己穿了一身什么衣服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站在肖明华的镜头前。
陌生环境、陌生人包围，她感知危机的五感瞬间激活，人就清醒了，跟悬梁刺股一样，一双睡眼朦胧的眼，顷刻睁大。
就像是刚苏醒的睡美人。
——对外界的第一感知：无助、紧张、茫然中还有一分易碎感的惊惧美。
“哦，精彩。”
“表情好棒，保持！看我！”
肖明华不断按下快门。
他是评委，又是第二站的摄影师。
刺目的闪光灯，让只想要好好活着的包软软有些生气。
这节目真的不让人睡养生觉。
阴间拍摄时间。
“哈，good，我喜欢这张愤怒表情！有张力，龇牙很不错。”
包软软：“……”
“好了，30张全拍完，我会选一张好的放在比赛评分环节。”
肖明华满意叫下一个。
终于结束了。
包软软开心了下。
她能吃苦不怕脏，也不怕被淘汰不怕被嘲笑。
但她真的不太喜欢颠倒时差的工作。
一旦超过肝脏修复造血的睡眠时间，就影响排毒，延年益寿的计划，又搁置了。
包软软打了个哈欠，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儿，跟没有完全苏醒的身体……往大巴车迷迷糊糊走去。
但才走了一步就被神色复杂的曲冀恩拦住。
“你学习过硬照的拍摄技巧？”
“？”
“我看过你以前的照片，你什么时候进步的？”
没有啊。
“……顺其自然？”包软软迷茫。
曲冀恩冷清的剑眉拧起，看着她转身走远的纤细身材。
顺其自然吗？
是生活的阅历增加了？
模特的情感，也会反映在硬照状态里。
刚才那张照片，她身上的龇牙咧嘴，像极了受伤的小兽，再也不相信人类。
所以，她在微博没说谎，是真的受了情伤……？
曲冀恩深吸一口气。
掏出手机。
登陆。
【今天唐老师分手了吗V：业内消息，包软软没说谎，是陆文曜欺骗了她，脚踏两只船。
他同时玩弄了两个女性的感情，希望唐老师尽快醒悟，不要受伤。】
几乎一瞬。
这条消息就发布到了唐羽馨的超话。
暑期的凌晨一点，还在互联网浪的粉丝，不在少数。
【糖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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