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光禄心里咯噔一跳，知道皇帝是在感伤自己的身体，忙笑道：“陛下，这都六九天了，眼瞧着没几日就过年了，过完了年您再看，这些树肯定比今年长得还精神！”
皇帝跟着笑了笑，却是连笑容都乏力的模样。
这些树自然是还有春日复苏的时候，他自己却已经时日不多了。
这么一想，本就暗淡的眼睛，更暗淡了，因久病不愈拖的越渐消瘦的脸庞颧骨高耸，宛如只有一张皮蒙在头骨上一般。
皇帝问：“今日……二十几了？”
皇帝虽病了，脾气却比年轻时候温和很多。
近来与言光禄时常说起吴念恩，对言光禄颇为宽和，宛如长辈一般，言光禄对他也由衷的崇敬起来。
他亦知道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想到这个就难受的紧，连忙埋下脑袋，不愿皇帝看到他红了眼眶。
“回禀陛下，今儿已经是腊月廿六了。”
皇帝点点头，想起禅位之期已经不远，被病痛折磨的身体都轻快了许多。指着盆栽道：“这是朕精心修剪过的盆栽，回头就不要让他们换走了，留在这里，看来年会不会越长越好。”
言光禄只觉得皇帝这话，像是交代后事一般，喉咙一哽，勉力吐出一个“好”字。
他心中唾骂自己这点情绪都掩藏不住，唯恐皇帝瞧出来，幸好这时候有小太监来报太子和太子妃求见。
皇帝听了，顿时高兴地将二人召到后花园。
沈凌绝和凤凝烟被皇帝免了礼后，沈凌绝便道：“父皇怎么到园子里来了，天寒地冻的，风又大，父皇当保重龙体才是。”
皇帝一改先前对自己身体的认知，背手挺胸道：“这点风算什么？朕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沈凌绝不敢跟皇帝对着来，可他也深知皇帝现在的身体完全就是在吃老本，一日弱过一日，别看身材好像依旧伟岸，其实全是衣服遮住了羸弱而已。
今日风虽不大，但是也不能由着他败坏自己的身子骨。
沈凌绝朝凤凝烟使了个眼色，凤凝烟便会意一笑，道：“父皇，咱们还是进殿内去吧，烟儿现在有孕在身，可受不住冻的。”
皇帝的目光在沈凌绝和凤凝烟之间狐疑的转了一圈。
他可是知道这位凤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虽然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但是舞刀弄枪却是很多男儿都不能匹敌的，何至于连这种风都受不住？
凤凝烟见皇帝将信将疑，忍住别扭，假模假样的张了张嘴：“咳咳。”
沈凌绝：“……”
皇帝：“……”
很少生病的凤凝烟装出来的咳嗽，简直不忍卒视。
“……走吧，咱们进去吧。”难为这孩子还要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皇帝率先朝内走去，言光禄落后他一步，对沈凌绝和凤凝烟感激地笑了笑。
沈凌绝不愿让皇帝在病中还劳神费心，所以也不打算将禁卫被调换的原因告诉他，于是捡了些近来有趣的无关痛痒的事儿说与皇帝听。
带着淡淡笑容的沈凌绝，那酷似敏贵妃的容貌，叫皇帝一时晃神。
皇帝愣怔着，再听不进沈凌绝说什么，不由自主的道：“如果你母妃还在朕的身边该多好。她要是看到太子妃，一定很开心，将来等你们生下小皇孙，她恐怕要把孩子抱到宫中亲自抚养。”
皇帝话中的遗憾失落，听的沈凌绝和凤凝烟都倍感心酸，唯恐他伤心过度，沈凌绝忙笑着劝慰道：
“父皇怎么知道母妃看不到呢？她最爱的两个人如今都在这里，哪怕她在天上，此时此刻也一定正看着我们。”
皇帝道：“朕自觉亏欠她良多，也亏欠杜家良多。等到朕将这江山交到你手中，至少全了当初对敏儿许下的诺言，朕也就心安了。等到将来见到敏儿，朕也有底气敢拉着她的手，告诉她我们的太子有多出色，我们的太子妃又是何等天姿国色。”
两人听皇帝越说越不吉利，竟然打算起死后的事情，忙岔开话题。
皇帝知道两人孝顺，不忍他们为难，便顺势问起旁的事情：“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凌绝镇定自若的反问：“父皇为何会这么问？”
皇帝指了指门外：“乾元宫的侍卫都调配过了吧。”
沈凌绝一副讶异的样子，道：“父皇竟然看出来了？”
皇帝虎着脸道：“不要打马虎眼，朕如今天天待在这乾元宫里，还没糊涂到连身边侍卫都分不清的地步！”
沈凌绝素有急智，两三句对话间就已经想好了说辞：“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七公主的事情至今还未查出真凶，乾元宫里的侍卫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内情，为了保密，儿臣便将乾元宫里可能知情的人调去看守陵墓，等到事情过去了，再重新安排。”
“小七……小七还好吗？”皇帝想起七公主，也颇为愧疚。
以前对七公主不闻不问，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这个做父皇的，竟然连凶手都抓不住。
人老了，心也变软了，他一想起瑛嫔抱着七公主在他面前求死的样子，竟连去看七公主一眼都不敢。
总算逮到一些好消息可以禀告，凤凝烟忙高兴的道：
“臣妾自作主张将七公主接到太子府别院去了。那里还有一位儿臣以前结识的民间神医，如今七公主跟着那神医学习医术药理，每日挖药晒药背诵药理，整个人都振作多了。”
皇帝听了，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由衷的微笑，目光和蔼的对凤凝烟道：
“七公主的事情，朕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她能够振作起来，则要感谢你一直为她殚精竭虑。长嫂如母，你怀着身孕，不但要替贵妃和太后掌管人事复杂的六尚局，还要操心朕的其他皇子皇女。你们凤家，世世代代为朕分担内忧外患，朕当初着实不该听那文修禄之言，委屈了你。”
凤凝烟听得红了眼眶，回想起前世凤家被冤枉通敌叛国，宁南军全军覆没的情形；又想起今生自己还没拜完堂就被人指着鼻子冤枉是祸国殃民的灾星。
她本以为这个皇帝唯一的功绩也就是生了沈凌绝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皇子，岂料竟然能等到他这样宛如道歉一般的诚恳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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