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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鞅掌天下卫鞅秦孝公 > 第32章 沉舟
 
栎阳宫秦孝公的书房内,全是冷。平日里生火用的炉子也熄灭了,升起一丝淡渺的青烟,在这冷的彻骨的书房内,几乎要被冻住。

秦孝公整个人和这个屋子一样冷。他坐在他惯常坐着的那个位置,脸几乎要被眼前的简牍湮没,但简牍无论如何也是掩盖不了秦孝公的情绪的。

看得出来,他很不开心。尤其当章华干出那种事情的时候。

至于他干了什么,章华自己心里当然清楚。

“章华。”秦孝公问道,“你……为什么?”

为什么?自然是那个为什么。

章华保持着那个谦卑的姿势,突然抬头,问道:“君上指什么?”

“甘氏,是你放进来的?”秦孝公问。

“是。”章华点点头。

“甘龙呢?”

“也是。”

“你想干什么?!”秦孝公的话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臣不敢。”章华的肩头一缩,不卑不亢的说着,“只是臣觉得,男女之事,君上该上上心了。”

“什么意思?”秦孝公问。

“君上对甘氏,也着实太冷淡了。自君上登上这公位之后,私下里再也没见过甘氏一面,这不合适。”章华答道。

“就因为这个你就偷偷把她放进来想让她睡我?”秦孝公恼道。

就因为这个,章华就要管他的家事?!谁信!

“君上这话说的太难听了。”章华干笑道,“这不没睡成嘛……”

“我不信。”秦孝公直截了当的说着,“放甘龙进来,也是这个意思?”

“老人家忧心女儿不得君上宠爱,也是情有可原。”章华一脸无辜。

“忧心?”秦孝公问着。

“这种问题,不可公之于朝堂,私下里君上又不肯见他们父女,章华才出此下策。”章华板着脸,一点也不觉得好笑,“请君上恕罪。”

章华对着秦孝公,深深的拜了下去。

按理说秦孝公此时应该说些什么,至少让章华平身。但是秦孝公并没有,他抱着怀疑的眼光打量着章华,章华的目光望着地下,他的身形是那么的标准,没有一丝的颤动。

沉默,持续的沉默。

突的秦孝公打破沉默,冷哼了一声:“再有下次,你就和你父亲一起回家养老去吧。”

“臣不敢。”章华依然躬着身。

“你走吧。”

“是。”

章华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从屏风后又转出来一个景监,向秦孝公打了一个招呼,就拿了一根炭火棍,捅着炉子里的炭火:

“君上不高兴,但也没必要把这炭火也一起熄掉,很冷的,而且也快晚上了,夜里凉。”

景监稍稍摆弄了几下,那炭火便重新冒出来了热气,照的景监脸上暖洋洋。

秦孝公沉思半天,突然问景监:“卫尉的话,你信吗?”

“卫尉那番说辞,谁也骗不过的,又怎能骗过君上。”景监笑了,“他操的心真多。”

“倒不如说,章老将军操心多,毕竟落到根上,章华是他儿子。”秦孝公说着抓起案上的一卷竹简看了起来,却是心不在焉,“甘龙是老一辈在朝堂上最大的声音,章蹻虽然把儿子送到我身边,但心里,未必真就全力支持我。”

“章老将军,或许只是通过章华,想在我和那些老人中间打个平衡。”秦孝公确定了章蹻的目的,“他或许真的想让甘龙告诉我什么……可惜了,我本以为甘龙这么老的人,腹中总会有些真知灼见的,或许章老将军也这么想——可没成想他的气量却这么小,竟然不知不觉就纠结上了卫鞅!真是令我失望……”

“卫鞅有才干,甘大夫才会纠结。”景监笑了,“这是好事。”

“他真的还能带给我什么好东西吗?他真的能将他的法证明给我看吗?”秦孝公突然问。

“那就要看君上还见不见他了。”景监说道。

秦孝公点了点头,一顿,一声长叹:“章老将军,是真的老了……”

章蹻老了,再也不是那个在秦献公年间尽心为国的章蹻了,人老了,眼界也就小了……

章蹻在秦孝公和甘龙之间求稳,只是为了自己能安度晚年罢了。

“不,他老了,我们还年轻。”景监说着一捅那炉中的炭火,溅起几点火星:

“卫尉也还年轻,君上比他更年轻。”

“我年轻吗?”秦孝公苦笑一声,“都快被人逼着上床生孩子了。”

“君上才二十一。”景监认真的说着。

……

话分两头。

杜挚会怎么处置杜济呢?卫鞅不知道,李任也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杜挚一定会做些什么。他们已经不在意这个结果了——或者是说,这种事情,是杜挚应该在意的。

第二天,那杜济就人间蒸发一般,在栎阳城中消失了。杜挚的府邸内从上到下没有人在乎这种事情,连杜挚都觉得很正常。

“他将回杜地老家。”

杜挚手中是一爵清酒,坐在案前,仿佛面前还站着李任——或者是章华?

看起来很慵懒但实际上精明的很的一双眼睛缓缓睁开,酒爵被他举了起来,清酒在酒爵里,泛着清冽的光芒:

“回他该回的地方。”

这是他对李任——或者更是对章家的答复。

这大概就够了。

而当杜挚举起一爵清酒长灌入口的时候,杜济正在沮水的一条船上,他沉默的坐在船舱里,身随着船摇着,摇的他心烦意乱。

船儿已经远离了栎阳。杜济明面上是要回乡的——回杜地,去投靠自己的亲族。

可杜济明白实际上并不是,他去的路,与那条路截然相反。可船儿依旧倔强的向着那个方向去,这时他竟然是如此的希望,他真的在向那个方向去啊。

他的眼前,和杜挚手里的一样,也是一爵清酒。

“客人何不再饮一杯?”船家问道,“离去路还远。”杜济心想,自己饮下这爵酒,离那去路也就不远了。那酒里,他清清楚楚,里面含了毒药。只要吃下去,他便直朝着那黄泉路去了。

杜挚可是很期望他现在就把这爵酒喝下去呢……不,他不想被杜挚这样的人这么算计!

他要我死,我偏要活!

还没有登堂入室,还没有位列朝班,怎么可以……

可他目前的心念全都变成了赌气的话儿,他心中仅存的那一丝清明都被狂乱的焦躁所取代,这种状态又怎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而且船头那船家说不准会等的不耐烦直接上来就是一剑……

我怎么能去死?

杜济迷茫的望着眼前的酒爵,他突的看见酒的表面掠过一丝妖艳的光芒,那光芒,像是在勾引他,去喝干这爵酒。

他顿时觉得喉咙渴了。

于是他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顿时他觉得心中的愁念都被浇了个干干净净,他快活了,再也不去想那些烦心事情。

原来死亡才是他的执念,现在应了,他便再也没有痛苦了。

他怕死,但死的时候,又是多么美妙啊。

然后他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咚”的一声,他没有知觉的身体倒在了船里。

船头撑槁的船家停住了撑船的动作,望向舱内,走进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走出船去,一跳,竟是跳进了水里。

与此同时,船慢慢的开始下沉。

直到完全湮没,船家也再没有回头看一眼,一如既往的保持着那个泳姿,什么也不顾的,朝岸边游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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