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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鞅掌天下卫鞅秦孝公 > 第77章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法古有错!

这对于在场的群臣不异于一道惊雷。

他们都是遵循着过去的法度走过来的,而且,效法先贤,在当今的天下中间,已经成了为臣治民的准则。

只有效法先贤才能得王道霸业,这一点已经深深的烙在了这些臣子的心里……

现在,卫鞅竟然反过来和他们说:法古有错!循礼有邪!

这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不,这简直不可思议!

现场渐渐的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群臣中间已经有人对卫鞅的话开始不满,并且大声的对卫鞅放话了:

“客卿此话怎讲?如果法古有错,那先贤的意义是什么?那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礼制又有什么意义?客卿既然认为法古有错,那客卿能说出来为什么法古有错吗?亦或是说,客卿两片嘴皮子一碰,便能小看上古先贤?”

为什么?为什么法古有错?

这一点在场没有任何人比卫鞅更清楚更明白了,他少时在卫国的时候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后来由卫入魏又入秦,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去思考这个问题,他也一直在想……

法,也是从过去来的。郑国的子产铸造刑鼎,标志着这片天下中间第一部成文法的诞生——法,也是需要借鉴过去的,对过去不引以为鉴,如何开眼将来?

但是,过去和现在,真的是一个天下吗?

卫鞅的回答:不是!

既然不是一个天下,那又怎么能沿袭同一套法度?

“你问我为什么吗?”

卫鞅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是他在这秦国的朝堂上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了。

这个答案,他准备了好多年,而现在,他要讲给这些人听——讲给这些对法度一无所知的人好好听听!

然后,卫鞅的声音就猛的在这朝堂中间爆发开来:

“那卫鞅敢问诸位,前世各朝的教化都不相同,我们要法哪朝的旧制?就算是每朝内也不只有一个帝王,每个帝王在任期间的礼法都不一样,我们要循哪个帝王留下来的礼法?”

“这……”

在场的群臣都为之一愣。

是啊,先贤那么多,他们要法谁的古?

谁也没说过啊!

而杜挚却和这些人不一样,他能答出这个问题,且对他所认为的答案深信不疑。

他望向他的老师甘龙,他觉得老师明明是可以回答出这个问题的,此时却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眉头紧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挚认为,此时的自己应该为老师表达出来那份意思。他看着卫鞅,理所当然的说出了那份答案:

“当然是法文王之法,效穆公之治!不然你以为是法什么古!”

可是卫鞅根本没有在乎他这句话。卫鞅在意的,从来不是你法什么古,而是他要变什么法——在变法面前,不管是什么“古”,只要阻碍了国家的强大,都要一并变之,这,才是变法!

卫鞅接着说着:“伏羲神农的时候,对百姓只教化而不杀戮;而到了黄帝、尧舜之时,对百姓刑最高至死,而不株连妻儿,这时的教化简陋而明了,完全可以驾驭当时的百姓,巩固他们的政治——到了周文王周武王的时候——而到既然你说到文王,那个时候,文王还没有被尊为圣贤……”

“那么,文王主政的时候,他们当时口中的圣贤是谁?”

卫鞅看着杜挚,悠悠的问着。

杜挚觉得这种问题简直不可理喻,索性闭住嘴什么也不说。

你还不知道那几位圣贤是谁吗?

杜挚赌气的想着。

卫鞅见杜挚这个样子,也不等杜挚给他答案,直接说着:

“自然,是伏羲,是神农,是黄帝,是尧舜,是前朝的那些圣贤……而周文王周武王又效法了前代哪位圣贤?”

杜挚只觉一阵语塞,但很快又缓了过来,强自说着:“文王武王,他们自己就是圣贤,又何必去效法前贤?我们当今这些人,都是一些庸人,才能不及前贤之万一,又怎能违背前贤的教诲,更法而治!”

最后本该是谦虚的语气,却硬生生被杜挚说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气势,他只是瞪着卫鞅,想看看卫鞅又如何解释!

卫鞅听着这番理论——又是那番陈词滥调——不禁摇起头来,“文王武王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的时候,他们还不是圣贤,他们还只是普通君王,只有做了这些,才有资格被称作圣贤。”

卫鞅接着说着:“没有人是天生圣贤,要效法圣贤,只懂得对圣贤的条规墨守成规、毕恭毕敬是不行的,遵守着前贤八百年以前早已经不合时宜的礼制,这就是你们说的‘法古’?”

“况且列代圣贤,哪有像你们这样抱着老祖先的规矩不挪窝的?他们的礼、法以时而定,他们的制、令各顺其宜,他们兵甲器备各便其用,他们制定的东西,又有哪样法了古?!”

卫鞅语气之中的质疑之声越来越重,他盯着杜挚,在他的眼中,杜挚的理论已经被他判了完败:

“只有便于当今的法,才是好的法度;只有真正有利于万民的礼制,才能在当今称得上一声礼!”

“智者作法,贤者更礼,难道就是盼望着我们这些后辈陷在他们留下来的礼制里沉沦的吗?或许他们在等着后辈去修改、去变更他们的法度,也未可知啊。”

杜挚听着这一切,觉得怎么都不对。他听着卫鞅这一席话,胸前反而更堵了。

他坚信老师教给他的是对的——想要恢复穆公霸业,不遵守祖宗礼制怎么行!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为什么卫鞅说这些话时候他却半句话都回答不上来?

卫鞅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是,这超出了他的认知……这根本不能成道理!

变法,怎么能成道理!

“圣贤之法不能变!”杜挚声嘶力竭的叫了出来。

他无法想象,秦国变了法会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他害怕,他要去阻止,他不能也不愿意看到变法的发生!

卫鞅的目光猛的望向杜挚:

“那卫鞅就要说了,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你在害怕吗?那我就把这赤裸裸的事实揭开,我看你是不是还在怕!

“只要对秦国方便,我们又何必口口声声说要效法前贤!”

卫鞅义正辞严的说着:

“况且,汤、武之王也,不循古而兴;殷、夏之灭也,不易礼而亡!你要是真的效法前贤,你为什么不学学他们开一代王霸之业的大气魄,却偏偏要学他们落后了那么多年已经不合于时代的法度,这难道很光荣?”

“我……”杜挚听卫鞅的话,听着听着,恍然间竟然懵了。

卫鞅却是不在乎杜挚这些神情的,他看着杜挚,只是说着:

“亏杜大夫还好意思说我们这些想要变法的人变法不对,杜大夫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反对变法的时候,是不是已经错了?”

他的神情变得愈发认真起来:“反古者,未必可非;变法,也未必就是洪水猛兽——倒是杜大夫,要好好想一想,法古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我……”

杜挚直接呆愣在当场。

法古一定正确,遵循祖制才能强大,他坚信了许多年——为了恢复穆公霸业,为了秦国有一天能强大起来,老师是对他这样说的,他自己也是这样信的。

可是,这卫鞅在说什么!

他感觉自己思想的根基被颠覆了,他一时间思路转不回弯来,脑袋里,只是嗡嗡的响着,一片空白,连卫鞅此时已经转回身去向秦孝公说话都没听见。

“君上,不要迟疑了。既然敢变法,又怎么会惧怕天下人的议论?”卫鞅对秦孝公恳切的说着,“请君上宣布变法。”

朝堂安静了下来,安静的让人害怕。秦孝公攥着的手也有了一丝颤抖。

卫鞅认真的看着秦孝公,眼睛中一片澄静,只等着秦孝公宣布变法的那一刻。

秦孝公的眼睛却没有去看卫鞅,他扫过群臣,眼神中略略带上了一丝不安。

越是安静,就越是让人害怕。

“还有人对变法有意见吗?”秦孝公轻声发问。

没有人回答。

沉默了许久,突然有人在群臣中间对着秦孝公行了一个礼:

“臣无异议。”

那是栎阳令王典。

章华听了那声音,觉得君上现在需要自己的表态:“臣无异议。”

章华这声音刚刚落下,守着殿门的郎官就爆发出一身劲喝:“臣无异议!”

渐渐的,安静开始瓦解,群臣纷纷开始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连公子虔都表示自己没有异议了。而此时的群臣,目光统统投向了队伍最前端的甘龙。

这位前面还和君上和客卿斗着嘴的两朝老臣,此时沉着脸,坐在君上赐给他的座位上,嘴唇颤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生生停了下来。

群臣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只是看着甘龙。

甘龙有点不适应这样的寂静,他皱了皱眉头,然后看着面前的秦孝公。

认真的看了很久之后,他终于长叹出一口气:

“臣无异议。”

杜挚惊愕的看着自己的老师——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老师最后还是服了软。

原来紧吊着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秦孝公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对着甘龙,满意的笑了出来。

“那么,就颁布法令吧,由客卿宣读。”

秦孝公轻松的说着,将案前的一卷竹简交给了卫鞅:

“这卷法令的名字,叫垦草令——”

卫鞅接过秦孝公手中的法令,突然觉得手上的这卷竹简沉甸甸的。

毕竟,这一卷竹简,承载着秦国的未来啊!

卫鞅缓缓的展开了竹简。这之中的内容,他都是看过的,但此时要他读出来,他心里竟然突然升起一丝害怕,怕自己读不好,在这朝堂上当场砸锅……

但,他已经拿起来这卷法令,就一定要读好,不存在读不好的道理!

怀着激动甚至还掺杂着一点忐忑的心情,他就站在秦孝公前面,对着群臣,读了起来:

“农战,国之本也……”

……

卫鞅的声音不算很大,但是,却很清晰,明明是很平淡甚至让人感觉有几丝古板几丝乏味的声音,却让人感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威压扑面而来。

自始至终,群臣都静悄悄的,直到卫鞅宣读完毕将那垦草令放回了秦孝公桌上、秦孝公对群臣,群臣这才释然的爆发出一阵喧闹。

这道垦草令,只是变法的开端,内容相对来说也较易于执行。

而这秦国变法的第一个法令,其内容究竟是什么呢?

第一,遍查秦国的人口,将秦国所有的人口登记在册,以便征收赋役。

第二,移风易俗,推行分户制度,两个成年男丁同在一个户口下的,加重他们的赋税。

第三,在军中和朝堂中间推行二十等军功爵制,这些爵位从低到高分别为:公士、上造、簪褭、不更、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左庶长、右庶长、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良造、大庶长、驷车庶长、大庶长、关内侯、彻侯。现在朝野的群臣和将领暂时都没有爵位,根据在任的政绩和军功,再行评估爵位。

第四,整治秦国乡野,严禁私斗,私斗者按已有规定处刑。

这次的法令,除了军功爵制之外,其他都是为变法其他措施而铺路的先行措施,是为以后变法深入而作的铺垫,并不太激烈,就算是世族,在看到这些法令不伤害他们的根本利益之后都会同意这道法令。此外,秦孝公在朝堂上还公布了禁室这个官署的存在。秦孝公对群臣说,禁室将处理所有关于变法的事务,直属于他秦孝公一个人……

这些对于群臣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大的改变,群臣也就乐得接受了。

这场廷议就这样结束了。

群臣纷纷的走了出来,朝堂很快就空了下来。

但是,并不是空无一人。

甘龙依旧倔强的坐在那里,杜挚站在旁边,看着他的老师,疑惑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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