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津看着程式，舒服的抖了抖肩膀，轻松地说着：“好吧，就算法以爱民，你又将以何治我？”
程式不理杜津的话，回头对李任说着：
“李郎官，请将那个箱子搬过来。”
“你要……给他看？”
李任狐疑地望向杜津，他怀疑程式人疯了——那箱子里面的竹简记载的是何等重要的罪证，怎么能给杜津看！
“是的，我要给杜家家主好好看看。”程式回答道。
李任听了程式这句话，不再犹疑，将放在屋子角落里那口不起眼的箱子搬了过来。
箱子很小，看起来很袖珍——至少它要比那些通常的箱子要小很多。
江左他们带着很多东西，包括这口箱子。程式需要一口箱子来装他游历杜地所收集到的所有证据，于是江左一行人就将这口箱子暗中给了程式。
箱子被李任搁置在程式的那张案上——明明是一个很小的箱子，却莫名其妙地给这室内带来了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压力。
或许是因为这口箱子的制式——不管是程式与李任还是对面的杜津和杨安，都知道那是用来装变法法令用的箱子。
这种箱子只有禁室里有，形制独一无二。
因此，杜津和杨安看到这口小箱子的时候，都以为里面装的是变法法令。
“家主？”
杨安轻声问道，上前准备打开这口箱子看一看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东西。
而他的行为却被杜津止住了。
“退下。”
杜津一声低叱，杨安不安地退下，站在杜津的身后，看着面前的一切。
而杜津此时却是饶有兴致地发问了：“你给老夫一箱子变法法令看，有意思吗？”
言外之意，自然是说他决计不会执行秦国新法。
上次何万岁就在对他颁布君上诏书的同时把他退回的变法法令送到了他的面前——然而他并没有执行的意思。
他已经烧了一份变法法令，再给他几箱，他也只能将之当柴烧。
而杜津此时却看见了程式当着他的面摇了摇头：“家主错了，这里面装着的并不是变法法令。”
渐渐地，杜津走到了那个箱子面前，轻轻敲打着箱子盖：“那你说是什么？”
“对家主而言，要命的东西。”程式答道。
“笑话，这世间有什么能要老夫的命？”
杜津嗤笑了一声，然后掀起了箱盖。
果不其然是一堆竹简——杜津拾起其中一份，略略扫了一眼，不明所以，然后将其扔下，迅速地又拿起一卷来。
反复之间，杜津已经阅完了箱子中的七卷竹简，拿起最后一卷的时候，杜津老迈的手都不由的抖了一下。
他很快便看完了最后一卷竹简，看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心中一股怒火陡然升起。
然后他将手中的竹简狠狠地往箱子里一摔！清脆的声音从箱子里响起，像是谁拨动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琴弦——只是这声音没有琴声那么好听，敲得人的心中一阵烦乱。
杜津的心中自然已经烦乱了，内心中除了火，还是火——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式，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你知道你写了些什么吗！”
杜津的声音近乎咆哮。
他很生气，竟然会有人这么仔细的列出了变法以来杜家除了抗拒变法之外做的桩桩件件违反秦律的事情——其中有百姓的口供，后面还提到了一些证据，想必程式也一定拿到了手……
竹简上的桩桩件件、记载的明明白白的，分明全都是杜家的罪行。
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分明是要拿他、拿杜家治罪！
谁的意思？自然是那个卫鞅的意思，如果没有卫鞅授意，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吏官，敢查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于是他问程式，问他自己知道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
这样一个看上去怯生生的禁室吏官，竟然也有这个胆子？
程式的颚下滴落下一滴汗，低声说道：“在下……自然知道。”
“你最好是不知道。”杜津的目光很凶恶，直欲要噬人。
“我不能不知道。”程式如是回答道。
“你想死。”杜津死死盯着程式，低声说出这三个字。
“不想。”程式看着杜津的目光浑身打了一个冷战，低声接着说着，“而且杜家家主你不能动我们，我们不会死。”
程式他们代表着禁室，代表着客卿，而禁室名义上是设立在栎阳宫宫脑内、归属于秦孝公直辖的官署，自然更能代表秦孝公。
动禁室的人，就相当于在冒犯秦孝公的权威，这么简单的道理，杜津不会不知道。
杜津听了程式的这句话，突然笑了：“我知道你是想将这一箱东西全部交给卫鞅……然后依照新法执行法度，老夫就身败名裂了，这样你小子很高兴对吗？”
“不高兴。”程式说着倒退了几步，“这只是在为民做主。”
为杜地百姓做主，理所当然的事情。
杜地百姓，苦杜家久矣。
卫鞅将这个任务交到程式手里的时候，程式就一直这样认为。
按照客卿的说法，收集到杜家的罪证进行处罚，也确实能为杜地百姓带来好处。
当然，执行新法更能为杜地百姓带来更大的好处——但是杜家不干，却借着变法的名号对杜地百姓想尽办法地压榨，到了后来竟然连变法的皮都不愿意披了，拒不执行变法，为之奈何？
既然客卿把查察杜家罪责的任务交到了他的手里，他就一定要为杜地百姓讨一个说法。闭上眼睛，他能看到逃亡的萧三一行人在山野艰难求生，能看到城楼上悬挂的头颅，能看到杜城的街巷里衣不蔽体的流浪者，还有杜地被杜家横征暴敛害苦了的百姓……
新法该为他们做主——理应为他们做主。
明明整个秦国都开始变法了，而杜地周边却依然处在过往的岁月里年复一年，恍若化外之地，这不像话。
“为民做主？说的好听。”杜津不屑一顾地说道。
“杜家家主，该消受的罪，是逃不掉的。”程式如是说道。
“难道你有权力罚老夫？”杜津挑起花白的眉毛，捻着颚下的胡须傲然说道。
程式沉默片刻：“没有。”
然后程式按着箱子的盖子，背着杜津说道：“但客卿一定会看到这个箱子……”
杜津接着程式的话，突然说道：“老夫还是劝你忘记这个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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