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卫鞅这样在他面前无礼他是该生气的，但是杜津却毫不在意。
因为这个时候是他想要求卫鞅：
“有个人，叫杨安，以前是秦国的栎阳令，现在在老夫手下为我做事……”
“杨安啊……”卫鞅沉吟道，“这个人我早就认识。”
杜津接着说道：“最近杜家的事情都是他在替我操持，包括最近百姓暴乱，也是他调动族兵替我镇压……”
“所以，你想要他为你背锅？”卫鞅问道。
他想到了之前杨安对他说的话——杨安说的话是真的，他可以肯定了。
“是的，你就告诉世人，是杨安利用了老夫，这才造成了现在的一切……”杜津回答道，“你我又没有什么仇，你至于把老夫往死里搞吗？”
“对，我和你是没仇。”卫鞅回答道。
“所以，你何必一定要把老夫置于死地呢？”杜津问卫鞅，“你想要的，只是功业罢了——将杜家发生的问题的全部责任都推到杨安身上，你拿到属于你的功业、属于自己的名利，光耀秦国，而老夫捡回自己的一条性命，不好吗？”
在微弱的光芒下，杜津的神情显得愈发高深莫测。
卫鞅皱起了眉头，非常反感的样子：“好吧，就算你说的对，我卫鞅只是想建功立业，只是要思求名利——可是问题是，让你活下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功业本来就唾手可得，让你活或者让你死，区别不大。”
“只要你让老夫活下去，老夫可以让你掌控整个秦国朝堂。”
杜津兴奋地说道，影子在黑暗中摇曳着，显得格外的诡异：
“秦国朝堂中，有一半臣子都有把柄握在杜家的手里、或者是和杜家有着什么利益交易，只要你掌握了这些把柄，就能控制这些臣子，也就能控制整个秦国朝堂……”
“怎么样，放了老夫换到这些，你不亏吧？”
杜津的语气越发神采飞扬，似乎在为自己隐隐得意——
是的，正是因为他有如此手段，他才能以平民之身成为了秦孝公的心腹大患，杜家才成为了真正的秦国第一世族。
因为杜家的关系网，着实有些恐怖。
“无怪乎杜家能成为秦国第一世族。”卫鞅感慨道。
“现在老夫将它送给你。”杜津如是说。
他起身，走到卫鞅面前，低头看着卫鞅：“给你举个例子吧：两朝重臣、大夫甘龙就是老夫手中的棋子——虽然他已经死了，但你想想吧，在朝堂上这么权高位重的人都能为我所用，老夫送给你的这份礼，该是多么隆重……”
卫鞅坐在案上，看见杜津接近他，条件反射的往后缩了缩身体，仿佛在躲避着什么脏东西：“我没有兴趣。”
“真的没兴趣？”杜津问道。
卫鞅站起身来，对杜津露出极其厌恶的神情：“我可没兴趣玩弄别人的命运——那是杜家家主喜欢做的。”
卫鞅比杜津并立——这时的他要矮一点，气势却比杜津强的多。昏暗的灯光打着卫鞅的衣摆，印的卫鞅的整个人更加凝重。
“而且你搞错了一件事情。”卫鞅开口道。
“什么事情？”杜津问。
“我变法，并不是为了求名求利。”卫鞅说。
“不信。”杜津嗤笑道。
“但是建功立业是真的——”
卫鞅话还没说完就被杜津讽刺了：“那你装什么假清高？”
卫鞅不管杜津，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头说着：“我变法，为求秦国千秋之功业，为展胸中法家之抱负，为正天下难辨之是非，为明流传万世之法度——我之所为，为大名，为大利，杜家家主遗我所谓‘厚礼’，在卫鞅看来，只是蝇头小利，又如何诱惑我失却本心？”
杜津沉默良久：“我不信世间竟有如此不懂世事之人。”
卫鞅傲然回答：“那只是因为杜家家主不懂我而已。”
杜津冷笑：“是，老夫不懂——可是老夫更不懂的是，你和老夫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恨，非要将老夫置于死地？”
卫鞅低喝：“犯法之人，必须追究！秦国变法，如果连刑治不法一点都做不到，变法就是个笑话。”
杜津气坏了，对着卫鞅大吼道：“好，那你说说，老夫究竟犯了何罪？”
卫鞅的声音没有变得更大，但却出乎意料的稳定：“不行变法，以下抗上；擅增赋税，压榨百姓；治理不善，反致民乱；囤养私兵，私铸兵器——这些，杜家家主认为哪个不是大罪？”
“那我该得何罪？”
“削夺封地，夷灭亲族！”
杜津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他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判，但没想到卫鞅给他的惩罚这么重！
他盯着卫鞅的眼睛，身体哆嗦着直直倒退了好几步：“你……你敢！”
“是君上叫我按照新法给杜家家主定刑的。”卫鞅蔑视地看着杜津，“如果当初杜家家主对新法不那么不屑一顾的话，就会发现这样判，一点也不重。”
杜津突然想起来那一箱被他和卫鞅送来送去的新法法令，心头不由得一揪。
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那箱子里的东西，所以他一点也不了解秦国新法，更不了解现在的秦律是什么模样的……
结果，他死在了这箱他看都不屑看的东西上面？
他不信，这一定是卫鞅在唬他。
“你今天敢借着定秦剑刑灭杜家，明天君上就会猜忌你。”杜津恶狠狠地说着，“身为人臣拥有这么大的权力，谁知道你没有背着君上拿着定秦剑做什么事情？谁又知道你明天不会对君上不利？”
“卫鞅对权势没有兴趣。”卫鞅漠然答道，“景监知道，君上也知道。”
杜津补道：“你也一定会被夷灭亲族的！”“不好意思啊。”卫鞅这个时候狡黠地笑了，“要认真算的话，卫国的国君也是我的亲族……秦国怎么灭？”
“你……！”
杜津这才想起来卫鞅还是卫国公族，气的要喷血。
“可惜，就算鞅将来身死族灭，那也和杜家家主没什么关系。”
卫鞅脸上的神情开朗起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杜地的天，是该亮了——不管你如何拼命地遮掩住来自外面的光芒，都没有办法遮掩住天亮的事实。”
“杜家家主以为呢？”
刺眼的光线洒进了杜津的书房。杜津连忙遮住自己的眼睛——等到自己能适应光芒的时候他再睁眼望去，卫鞅的人早已经不见了。
“你看那杜家家主，多像一条死狗啊。”
杜津听到了轻快的嘲讽声，他望过去，看到了那个叫李任的吏官，和杜地的几个百姓站在门前嘲讽他。
他没心情弄清是谁在嘲讽他了，因为他听到了几个声音，都在异口同声地说一个字：
“该。”
该？他又如何该了？
杜津惨惨地笑着。
他依然想不通这个问题，就像他想不通卫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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