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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鞅掌天下卫鞅秦孝公 > 献公四年(五)
 
公子渠梁不想当国君,尽管他知道他必须做国君。

他从来没想过他能做到那个位置,他觉得,老实本分的过一辈子,这就是他所喜欢的生活。

为什么要做国君呢?

他自己如是想,但生活总不能如他的愿望走下去。

小时候,章蹻将军教他剑术,就和他说:他,是可以做国君的栋梁之材。

他喜欢这位将军,但是他并不相信这番话。

当时他笑,说自己怎么可能做国君呢?自己有那么多哥哥呢……

直到他长大与父亲面对面的时候,看着父亲不再如以前对他一般柔和的脸,他才知道,做国君,这是他的宿命——他逃不掉,也避不开,父亲只想让他做国君,秦国的国君便只能是他。

他的父亲秦献公是一定让他当国君的,这由不得他自己。

于是他不再反对他父亲对他自己的安排——换作秦献公的话说,这都是为了他好。

父亲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以后的一切,尽管这些安排强硬的令他感觉到自己不舒服——可是他公子渠梁是当今秦公的儿子,自己又怎么能拒绝父亲的好意呢?

公子渠梁是如此想的。

于是他开始以秦国国君为目标来要求自己。他很有天分,对天下大势的了解深刻的连父亲都为之惊叹——父亲带他了解了秦国朝中的绝大多数重臣,公子渠梁和这些重臣聊得也算不错。

秦献公以为,这样的公子渠梁,已经可以做一位合格的国君了。

但是,他还觉得公子渠梁的身边缺了什么。

望着公子渠梁,秦献公花白的胡子抖了一抖。

果然,是缺了那么一个人。

“父亲在想什么?”公子渠梁问。

秦献公意味深长的看向公子渠梁:“渠梁,你二十了。”

公子渠梁点了点头。

二十岁,代表着自己已经到了弱冠的年纪。公子渠梁已经行过冠礼,确乎是一个成年人了。

“二十,也该有个妻子了吧。”

公子渠梁听到这里,身体猛的一僵,语气中带着抗议,轻声唤道:“父亲。”

自己的父亲,这是要为自己安排婚事了。

可是自己现在还没看上谁家的姑娘啊。

公子渠梁不喜欢这种一切都被包办的感觉,可是他一眼望去,看见父亲花白的头发和皱纹,却无端的感到一阵心痛。

父亲也六十多了啊,这次,还是由着他吧……

于是他再没说话,听着父亲自顾自的将话说完:

“为父为你看了一个姑娘,择个良辰吉日,娶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公子渠梁的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知父亲看上了哪家姑娘,要将她嫁给渠梁?”

“甘大夫家的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秦献公话是要商量,但是语气却不容半点质疑。

甘大夫?甘龙?

他对甘龙实在是喜欢不起来,想到那位姑娘更是从未谋面,他……不想娶。

“不好。”公子渠梁果断拒绝了。

“不好也得好。”秦献公说着,“你和人家姑娘连面都没有见,你就认定她不适合自己吗?”

“父亲!”公子渠梁叫道,“渠梁什么事情都从你,唯独这件事情不想从你——这是儿子的终生大事,渠梁怎么能娶一个自己连见都没见过的女子?”

“你必须娶她,她也必须嫁你。”秦献公的语气很果断,“这是为了你好。”

公子渠梁哭笑不得。自从自己当着甘龙和父亲的面闹别扭之后,自己是第几次从父亲的口中听到这几个字了?

自己的耳朵已经麻木了……

他认真想了想——他大概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他娶甘龙家的女儿?

“就因为你要将渠梁的未来托付给甘龙,然后你就将他的女儿一并托付给了我?”公子渠梁的声音有些异样,“父亲,儿子能照顾的好她吗?”

秦献公解释道:“你不必去管自己是不是爱她,因为这本身就只是一场联姻,不是一场爱情——当然,你如果和她能过得很好,为父自然更开心。”

对了,这是一场政治联姻,它的作用,就是将公子渠梁的命运和甘龙这位秦献公大臣紧紧的绑在一起,至少是形式上的。

没错,秦献公还是想让甘龙辅佐未来的秦国国君。

这是父亲的安排,公子渠梁没办法躲避。

想起那块秦献公托付给甘龙的玉,公子渠梁默默摇了摇头。

秦献公知道自己这是在赶着儿子,但是,他认为,这是对自己的儿子好。

公子渠梁迟疑了一下,又问道:

“必须结?”

“必须结。”

“不管我愿不愿意娶她?”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渠梁知道了。”

公子渠梁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不再说话。

他习惯了。

他会学着去接受,就像自己学着去做未来的国君一样。

只是,这个国君他或许能做得,这个丈夫,他能做得吗?

……

“联姻?”

甘龙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猛的愣了一下:

“君上,这样不好吧……”

“怎么不好?”秦献公望向甘龙。

甘龙愣了一下:“公子渠梁不喜欢臣,他会愿意娶臣的女儿吗?”

“他敢不娶!”

秦献公的语气猛的严厉起来,甘龙的话头一缩,咽了回去。

自己这位君上,他敢对他说半个不字吗?

君上的命令,他甘龙敢说一个不字吗?

其实,这是好事呀……

甘龙长叹一口气。

可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呢?

……

婚礼在秦献公的主持下举办的热热闹闹,很快的,一天就过去了,洞房里,公子渠梁与新娘对坐着。

二人都是一身华服,而房间里的空气就和冻住似的,喜庆的布置之下依然凝重的很,没有一点新婚之夜的喜庆。

公子渠梁和新娘对视良久。他的嘴巴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他的妻子——那面庞很美丽,属于一个很漂亮的女子。

然而,很陌生,既熟悉,又陌生。

那和甘龙相似的脸,让他看了又陷入了迷茫。

“你,是甘龙的女儿。”

公子渠梁终于说话了,他看着新娘,说着。

新娘等着公子渠梁来拥他入睡,可,并没有。

她甚至听到了公子渠梁讲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她轻声唤道:

“夫君……”

“不要叫我夫君。”

公子渠梁站起身来,直直的看着新娘。他看见了,这就是父亲安排他的下半生,而他的父亲,从来都没有过问过自己的感受。

没有问他愿意不愿意。

“那,妾身该叫公子什么呢?”新娘问。

“你……随便。”

公子渠梁背过身去。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想知道吗?”新娘也站了起来,“我们这也算是夫妻一场吧……公子渠梁!”

“不想知道。”公子渠梁生硬的说着。

他,不想面对新娘的脸。

他越看新娘,心头便越乱……既然如此,为何要从了父亲结了这个婚!

“我,单名一个汝字——我叫甘汝。”

新娘不理公子渠梁的话,自顾自的介绍着自己:

“父亲知道你不愿意娶我,叫我处处谦让着你,这样才能做好夫妻。”

“我也不期待你对我多好,我盼望着你能唤我一声,哪怕唤我一声……”

新娘的下半句是“我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公子渠梁偏就不想让新娘如了这个愿——或者说,他从来也没有在意过她的感受。

他回过身来:

“甘氏。”

这样的称呼一出,她顿时感受到了一种冷漠的压力从公子渠梁身上发了出来,欲隔她于千里之外。

甘氏明白了:

“你终究把我当做了父亲的女儿,不是妻子。”

公子渠梁没有接甘氏的话茬,声音有些发蒙:“你睡榻上吧,我打地铺。”

“下次我们分房睡。”

甘氏坐在榻上,看着公子渠梁在地上铺上了一层被褥,然后脱了衣服,背对着她躺下,她看着那道冷漠的背影,眼睛里,有泪水滚动。

终于,脸上的薄妆被打破了,她背过身去,不争气的啜泣了起来……

自己想和他做夫妻,而他呢?

这时,房内的一扇窗户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苍老的眼睛。

是甘龙。

甘龙站在窗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合上窗户,慢慢的转过身去,走下台阶。

他看着女儿这样子,也难过;看着公子渠梁那样子,更难过。

明明是大喜之夜,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甘龙这时候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缓缓的踱着步子,然后前面突然撞见一个影子,他一抬头,认出来了这影子的主人,连忙行了一个礼:

“君上。”

“大喜之夜,甘大夫为什么不高兴?”秦献公连忙扶住甘龙,问。

甘龙看见了,秦献公的脸上已经满是风霜。

君上已经很老很老了,看起来似乎还很健硕,但是,甘龙真的担心他在下一刻就倒下……

“这样真的好吗?”甘龙忧心忡忡的望向婚房。

“这样对秦国的未来好。”秦献公说着。

“可是君上,你真的考虑过公子的感受吗?”甘龙问,“这样实在是……太难受了。”

秦献公执拗的说着:“章蹻退隐了,只有你能辅佐他继任秦国国君之位——寡人将秦国的未来交给了你,你不该有如此疑问才对。”

“可是公子不愿意。”甘龙说道。

“他有不愿意的理由吗?”秦献公瞪向甘龙,“寡人把秦国的未来都交给了他……寡人这是为了他好!”

这时候的甘龙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倔强:“须知以后是公子主国!君上……是否操心过度了?”

“渠梁是个软心肠,寡人放心不下。”

“公子渠梁既然是栋梁之才,君上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寡人……寡人放心不下。”秦献公说着猛的摇了摇头,“寡人百年之后,渠梁守不住怎么办?渠梁他……真的能坐的好这个君位?”

甘龙说着:“君上担心是对的,君上想要一个臣子去辅佐公子,也是对的——但为什么是臣?为什么是臣?”

他想握住那块玉,但是那块玉现在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他觉得自己的两手空空,手在颤抖……

那块玉不在自己的身边,他丢了那块托付了君上期望的玉。

他丢了那块玉,再也找不回来,他已经承担不起那样的重责,公子渠梁这样将来要做秦国国君的人也不喜欢他——但君上为什么还如此信任他?

“公子渠梁不喜欢臣,为什么还是臣?”

“那是因为寡人信得过你,你能辅佐的起秦国的未来。”

秦献公拍了拍甘龙的肩膀,认真的说着。

“我不配。”

甘龙别了别嘴,背过身去。

秦献公不解的看着甘龙:

“你配得上。”

“你配……”

到了最后,秦献公的声音拖的很长很长。

“还有一个原因。”

秦献公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

“在四年那个正月,是你给渠梁起了名字。”

想起来了。

甘龙终于想起来,渠梁两个字,是他为公子渠梁起的。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给公子渠梁起名字呢?

(番外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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