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秦孝公二年冬。
客卿府内。
卫鞅坐在案前，执着笔，旁边有暖和的炭火烤着，让全身不是那么的冷。
他望着面前已经有了几行字迹的白简——今天明明还是白天，天还敞亮着，还有太阳晒进他的书房，他却觉得困乏无比。
常言道春困夏乏秋打盹，冬天还有冬眠……
是了，冬天明明是个睡觉的大好时节，官府和百姓都变得迟缓了许多。
而卫鞅却不能入睡。
因为，面前的法令不容他懈怠。
变法繁复，他今天必须要编定这一卷的法令，才能放自己去睡觉。
他向来今日事今日毕，今天的事情拖到明天去做，他是不能容忍的。
在他的话里，今天的事情办不好却要花费明天的时间去做，那叫“宿治”，是会降低自己办事的效率的。
“可是，好困……”
卫鞅揉着自己的眉心，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左手拈起一卷魏律，细细的参考着，最后，将手中的魏律和毛笔向前一放，对自己说着：
“不想睡。”
说是不想睡，实际上已经困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手头的东西，实在做不下去……
不行的话，还是睡一睡吧。
卫鞅如是想着。
他坐在那里，挺着身子，闭上眼睛，略略休息着，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睡着了。
有点舒服，想睡……
不能睡！
卫鞅在意识里反复提醒着自己，这才没有沉沉睡去。
可是，还是很想睡觉……
他每天修订法令的工作看起来轻松，只是坐在那里写写画画、批批改改——但他的目标，却并不只是写写画画那么简单。
他要为秦国改换新天——他要变法。
这必定要经历长时间的准备，这准备工作，最是枯燥，也最是耗费心力。
卫鞅严守自己的作息，从来没有晚睡过，也没有起的太早过，失眠更是没有的事情——但是在这冬日里，他也渐渐的快撑不住了……
正在卫鞅闭着眼睛小憩的时候，一点倩影端着什么东西，慢慢的钻进了卫鞅的书房。
是沈雁。
“先生……”
沈雁轻声唤道，然后看见卫鞅的双眼闭着在那里打盹，立马住了嘴。
自己是不是打搅客卿了？
客卿看起来很困的样子，现在好像正在休息……
“你怎么又来了……”
卫鞅是在休息，但他根本没有睡着。他尽力缓慢的睁开眼睛，对沈雁说着。
他还困，声音有点迷糊，有一种烦乱的情绪夹杂在里面，随着话被带了出来。
沈雁明显感受到了这种情绪，她对卫鞅如是问道：
“我来，先生不高兴吗？”
“不是不高兴……”
卫鞅这才意识到他把坏情绪传达给人姑娘了。他连忙解释着，猛然看见沈雁的手里端着的是一盆洗脸水：
“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吗？”“是的先生。”沈雁的脸上立刻笑了起来，“听说先生最近很困，想必需要洗洗脸清醒清醒。”
“是需要这么一盆洗脸水洗洗疲乏了。”卫鞅说着，“麻烦姑娘帮我端过来……”
于是沈雁将那一盆洗脸水端到了卫鞅面前：“我帮先生洗。”
“不用了。”卫鞅这个时候已经捧起一把洗脸水，泼到了脸上。
水温……刚刚好。
卫鞅感受着水的温度，很满意。
感觉围绕自己的困意也略有消退……
等到卫鞅将自己的脸洗了个干干净净，沈雁又为卫鞅递上一块擦脸用的毛巾。
卫鞅拿这块毛巾仔仔细细的擦干了自己的脸，然后将这块毛巾摊开，说着：
“这块……有点脏了。”
“挺干净的吧？”沈雁望着卫鞅手里的那块毛巾，有点纳闷。
“你以后……”
卫鞅本来想说的是“你以后再帮我拿毛巾直接往我柜子里拿”，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住了嘴。
她和他，还没有到那么熟的地步吧？
或者是，她太热情，而这份热情已经感动了他，让他不由自主的将她视为客卿府的一员？
想到这里，突然，一股更加猛烈的困意向卫鞅袭来，卫鞅情不自禁的头就往下栽了一下。
还好他控制的快，不然自己的额头怕是要碰到那大案上了……
“洗脸没有用……还是困。”
卫鞅摇头叹道。
沈雁看着卫鞅的样子，不由的开始心疼起卫鞅来。
先生这几天很累，她都看在心里。
现在的先生，最需要的是睡眠……
“先生还是睡一觉吧——好好睡。”沈雁将脸盆和毛巾放在一旁，皱着眉头劝说着，“累了，就要睡觉——那些案牍事务，先生很快就能办起，等不困的时候再干……不好吗？”
“我怎么能睡？”
卫鞅此时有些烦躁，对着沈雁说出的话也有些烦躁——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听见沈雁劝他睡觉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今天的事情还没有办完，我怎么能睡……不能睡！”
渐渐的，卫鞅的话音也模糊了，呢喃着：
“不能睡……”
眼皮子都耷拉下来了，卫鞅还强撑着要去拿搁在砚上的笔……
“睡吧。”
沈雁的手将卫鞅伸出的那只手轻轻的挽住了，然后，放了个更舒服的地方。
卫鞅的身体缓缓的倒了下来，伏在案上……
终究还是睡着了。
沈雁看着已经合住双眼的卫鞅，轻轻摇了摇头。
不过这种地方，还真不好睡……要不要给先生换个地方？
还是算了吧，先生醒了的时候看见自己被挪了地方……会生气的吧？
为先生整理了一下衣服，给先生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沈雁这才端起那盆卫鞅已经用过的洗脸水，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生怕惊动了卫鞅。
沈雁走了。
秦孝公来了。慢慢的蹑着步子走进来，看着在案上趴着打盹的卫鞅，秦孝公的脸上立时便起了一丝笑意。
客卿……真的很累啊，竟然趴在这案上睡着了。
“客卿……客卿？”
秦孝公轻声唤着卫鞅。
而卫鞅趴在案上睡的正香，并无一丝反应。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睡觉呢？
秦孝公觉得此时的卫鞅有点忒不讲究，他想给卫鞅换个地方，比如说，卫鞅他自己的床榻——那样还好睡一点……
那案多咯人了……怎么能在上面睡觉呢？
算了，客卿看起来那么累，万一给他挪个地方把他动醒了，他会无精打采的困上一整天的……
秦孝公摇了摇头，就坐在了卫鞅的身旁，笑着，静静的看着卫鞅睡觉。
话说，客卿睡觉的样子还真好看……
秦孝公如是想着。
过了一刻时分，秦孝公依旧盯着卫鞅看着。
突然，卫鞅的衣服动了一下。
秦孝公也跟着动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见了卫鞅从他的面前爬了起来。
揉着惺忪的睡眼，卫鞅坐了起来，自言自语的喃喃着：
“怎么就这样睡着了……君上？！”
卫鞅的眼睛突然直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瞪向秦孝公。
而秦孝公看着卫鞅的神情，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如同吃了蜜一般：
“客卿，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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