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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大雪的随笔番外)

魏国安邑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搞得室内冷冰冰——尽管生了一盆炭火,都无法改变市中的寒冷。

这种天气,让人连起床的欲望都没有。

卫鞅按照往常的点儿将自己洗漱干净之后,连忙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坐在炭炉面前,翻动着手中的竹简,再也没挪窝。

作为魏国相国公叔痤手下的中庶子,卫鞅的生活过的平静如波,稳定无比。

每天起床,吃饭,为公叔痤处理公务,再吃顿饭,然后看会儿书,睡觉。

这就是卫鞅在魏国的日常生活了——假日里,再陪魏国的公子魏卬再出去走走,活络活络人际关系,就再无他事。

而今天,相府休假。

所以他可以享受一下难得的假期,一边看着书一边烤烤自己冰凉的手。

炭炉里的炭是相府供的,没有花卫鞅的钱。炭炉烧的暖烘烘,照亮了卫鞅手中的竹简。

是魏国的律法。

卫鞅所学乃法家之学,所看所听所闻,自然以各国律法的内容最多。

而魏国经历了李悝变法,一跃而成为战国第一强国,其律法更是当今战国的典范,是卫鞅必须学习的对象。

慢慢地看着手中的律法条文,卫鞅慢慢思忖着,觉得他现在看到的这个魏律,有些失之过严。

李悝之法,严苛是出名的。尤其是军法,严苛程度居于六国首位,而且用刑也很重——其他山东国家的臣子看到这样严苛的魏律,想必也会骂魏国苛政。

但是正是这样的严苛,才将国力从魏国的国土之内激发了出来,所以这些严苛,未必全是坏事……

而且,明文规定刑罚,比模糊的三言两语要好得多——要想让国家有秩序,一部详细的律法是必不可少的。如果律法不明确,那么官吏便无所适从,民众看了刑法不知道怎么做,就只能听凭官吏任意曲解律法、听其摆布。这样看起来美好实则软弱的律法,无法让一个国家强大,反而会让一个国家积贫积弱,终致灭亡。

所以,对于严苛,卫鞅并不反感。

只不过,只是严苛,是无法治好一个国家的……

卫鞅挪了挪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离炭炉更近了一些。

刚刚看的律法,已经被卫鞅搁在案上了。

“哈……”

他打了个哈欠。

有些冷,有些瞌睡。

平日里太精力充沛了,以至于自己一闲下来,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的疲累。

好想睡一觉——在这样的雪天里睡一觉,不是很好吗?

但他尽管很想入睡,神智却阻挠着他往枕头上倒。

唉,虽然炭炉暖和,却烤不暖自己的手脚。这小小的炭炉,于自己这小小的室内,还是太小了。

卫鞅捡起铁棍子来,捅了捅炭火——炭火溅出几点火星来,“砰砰”炸了几声,比刚才更亮了些,重又恢复了平静。

看着更暖和的炭火,他却没有了烤的兴致,提着没有烤热的手脚走出了自己的屋子。

在公叔府里行走着,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连侍女之类的下人,经了这场雪,也少了起来,大概都钻回自己的房间里抱团取暖了。

毕竟,这天真冷呢……

卫鞅哈出一口气来,白色的雾在空中消散。

雪下下来,是没有声音的,就算再大,也只会给人带来视觉上的震撼,而绝对不会夺走他人的一点宁静。

雪景,很美。

卫鞅漫无目的地逛着,也不知道要往何处去。

突然他看到一片白茫茫中,有另一片白打乱了雪景的美丽。

那片白,在雪中显得突兀,却又被雪衬托的更加美丽,直直地让人看呆。

是个人。

是个应该在相府里经常见到的人。

白圭。

白圭,现在是公叔痤的得力手下,据说已经是朝野公认的未来相位接班人了。

实际上,白圭也确实有那个能耐。白圭本身的执政能力就很强,先前在地方治水,卓有成效,后来又调到了公叔痤的手下,现在可谓是公叔痤与当今魏王面前的红人。

只不过,今日无事,白圭在外面有住处,为何要在相府内逗留呢?

“卫鞅?”

还是白圭将他的神思唤了回来,卫鞅听到白圭在叫他,心里还恍惚了一下。

白圭?叫他?他们以前可从来没有交集啊,白圭会认得他?

不过别人叫他,自然是要回的。卫鞅对白圭礼貌性地回了一礼:“不知君有何事?”

白圭认真地打量了卫鞅几眼,缓缓说道:“替公子卬传一句话,他告诉你,明日午后,安亦居,老地方见。”

公子卬就是魏卬,是卫鞅在魏国最好的朋友。他们经常相约在魏国著名的酒肆安亦居里碰头,至于做什么,那就是到那里之后的事情了。

卫鞅喜欢和魏卬交换一些真知灼见,魏卬也很高兴听——不过这交流,仅限于他们二人之间。

“我知道了。”卫鞅点头。

“不过,你这样的中庶子,怎么会认识公子卬呢?”

白圭的目光刚刚在盯着雪看,此时又转了回来,盯着卫鞅的脸。

卫鞅觉得这位魏国人有些看不起人:“我怎么就不能认识魏国的公子呢?此事与丹,毫无干系。”

白圭字丹,话中的“丹”当然指的是白圭了。

白圭被卫鞅的这一句话噎住了。

过了好久,白圭才缓过劲来:“也是啊,和我没关系,是白圭多想。”

“不知你在想卫鞅什么?不如说出来听听。”卫鞅询问。

“不便告诉你。”白圭直截了当地回答。

瞬间沉默。

卫鞅发现了,自己和这个人根本聊不开,转身就要走开。

但却被白圭叫住:“等等。”

“还有何事?”卫鞅回头。

“你学的,可是法家?”白圭直直地发问。

那当然没错。卫鞅如是想着,回应白圭:“是法家——怎么了?”

白圭有些不满地摇头:“法乃末技,好自珍重——我希望,你不要用你那套来忽悠公叔相国。”

卫鞅觉得白圭的语气很奇怪:“你是说,我所持法家是奇俗淫巧、歪门邪道了?”

卫鞅把白圭想要说的词汇全都说了,所以白圭没有接话,但是眼睛里满满写着的,都是无数个“是”字。

于是卫鞅询问道:“那君以治水起家——治水的技巧,比法家更末,将两者放在一起比,到底哪个是歪门邪道啊?”

白圭懒得去理卫鞅的辩论:“但我治水,是为了魏国生民,是在救人;而你学法家,只是为了媚君王、攀高位而已,丝毫不顾及残忍的刑法会伤害到多少无辜的生民——如此一比,高下立判,不是吗?”

“我不喜欢你刚才的话,但,随你去说了。”卫鞅轻轻笑了几声。

白圭看到卫鞅不再辩驳,便接着说了下去:“近来公叔相国似乎很听信你法的那么一套呢——”

“是公叔相国喜欢,我才去讲的。”卫鞅摊手。

“你收敛一点。”白圭警告道。

“不然呢?”卫鞅不觉得白圭的警告有什么意思,“我接着对公叔相国去讲自己的法家,你能拦得住我吗?”

白圭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不能。”

“所以,你和我说这些话,意义何在?”卫鞅问。

白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笑:“对啊,没什么意思,我刚刚发现,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讨厌你罢了。”

白圭说着甩袖,走开。

笑声不绝于耳。

而卫鞅笑了笑,呼出一口白气,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白色的人影。

白色的雪,下的再大,盖不住白色的影子。

而白色的影子,此刻比雪更要寒冷。

不过这与卫鞅无关。

他喜欢自己与否,又关自己什么事儿呢?

此刻的卫鞅,只想赶快回到自己的住所,在小小的屋子里烤着小小的炭炉,安然度过今天的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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