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扬立在窗前，眼帘轻动两下，三十岁的容颜此刻却像是个深思老者，望着窗外的一株金边瑞香花，眸眼中盛满了伤痛和倦意。
“又是一年春天，时间过得真快，海心，你走了也该有十六年了，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看春秋交替。我曾答应过你，此生唯你一人，摘一朵牡丹，就决然弃去满园芍药。呵……”苏明扬苦笑，“承诺转瞬破碎，我到底是做错，错在信任母亲，让她趁机给我下药，让她趁机抬了一位二夫人回来。”
“海心，你当时该是有多失望呢？你说不恨，我倒希望你是恨我，也好让我现在能好受那么一点点。十六年了，你所交给我的我一直都在尽全力地牢牢守护，北渊夺不走，我也绝不会让他们夺走。不论什么代价，纵使负尽天下人，我断然不会再让你失望！”
以他生命起誓，除非他不再立足人世，否则这天下，妄想有人能夺去海心以命相交予他的至宝！
外面隐有响动，苏明扬再睁眼时，眼中的落寞和怅然一扫而空，人前那个深沉的苏明扬又再出现。
“二公子！二公子！”老远就传来管家不住的喘气呼喊，苏明扬神色淡然地站在原地，即便身后传来好大一声破门而入的声响，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平静。
“你要去岐谷，凭什么命令我也跟去。”苏文昊一脚踹开房门，直冲到苏明扬面前怒指着他的鼻子。
“大人。”邢管家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可怜他一大把年纪追在苏文昊后面又喊又跑，差点虚脱在房门外。
一手拂在胸口不断调整呼吸频率，“我刚刚和二公子说了这事，结果二公子刚听完就径自要冲进来，门口的护卫们没法及时拦住。”
“没事，管家，你先出去吧。”苏明扬目光迥彻，锁在苏文昊指着自己的那根手指上。
邢管家迟疑地看了看怒火上涌的苏文昊，又看了看静如清泓的顶头上司，心里面有些胆颤，却还是不得不默默退下，虚掩上房门。
苏明扬这才慢慢看向双目红斥的苏文昊，许久不见他，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这就是你对自己父亲说话的态度？”
“父亲？”苏文昊似乎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唇角冷冷勾起，“你也不问自己，你担得起这两个字吗？”
“生你养你，若非我，你以为自己还能在这对我趾高气昂？”
苏文昊仰头癫笑，“是啊，你生我养我，让我成为苏家人，成为堂堂的苏府二公子。可惜，我倒宁愿自己从来就不认识你。”
“宁愿不认识吗？”苏明扬无甚表情，“很高兴，你能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你！好好好。”苏文昊边说边往后倒退三步，余光瞥到旁边碍事的花瓶，气得倏地拂袖扫过，碎片在如浪花一般从中间往四周飞溅去，顿时满是狼藉。
站在碎片中，苏文昊怒极反笑，“那么请问苏大人，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也必须去岐谷平乱？”
苏明扬随意地提走脚边的大碎片，走到书桌后漫不经心地坐下，“你知道是命令就好。”
“我告诉你，我不会去的，你不要以为我猜不出这次的平乱是德清帝给你量身定做的升官踏板，要我替你的升官之路铺道，抱歉，我不会做也不可能做。”
苏文昊说完转身就走。
“你不是要摆脱我，摆脱苏家吗？”
疾走的步子猛地顿住。
“这次的平乱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机会。”
“你怎么知道？”他在外人面前表现的一直都是个纨绔子弟的形象，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也乐于让别人这样误解。
“即便你再怎么不承认，我都是你的父亲，自己儿子在想什么我又怎会不知？”
苏文昊转身，像盯着一个陌生男人，“我若是摆脱了苏家，你可就没有后继之人了，你会愿意放我走？”
“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对我而言，有没有子孙对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是啊！”苏文昊冷笑，“我倒忘了你对那个林海心至死不渝了，我和我姐算什么，不过是你随时都可丢弃的无用之物罢了。”
“混账。”苏明扬终于有了点怒气，“海心是你的大娘，凭你也敢直呼她的名字。”
苏文昊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和我姐向来就只有一个母亲。”
苏明扬强压下上涌的血气，大手放在椅把上紧握，“既然你想自立门户，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能力，若是摆平了，你要做什么我绝不插手。但若是连岐谷你都摆不平。哼，以后也就别再动些不该有的念头。”
“是吗？那你就最好记住今天的话。”
…………
肆虐狂乱的风贴着面颊刮过，凛冽的风势似刀割般，把天地分成数十万块，行走其中无比艰难。
哪里像是春暖花开的样子。
苏文昊跨坐在马上，在小道上策马扬鞭，扬起的灰尘弥漫在空气之中，纷纷扬扬，远远看去宛若雾气缭绕，从高处往下看，方知是一对军队秘密驰骋而过。
苏明扬是文科状元，后又因胆略和谋算任了兵部尚书，武学虽称不上一流水平，但骑术却是个中高手。
不想，苏文昊竟也差不多能与他并排前行，看来这几年在外头学到的东西还真是不少。
岐谷地形易守难攻，这也便是为何临城地方官一直未曾拿下的原因。天下恶贼千千万，皇帝本也不想都管，只是这岐谷掌门人成晁以为皇帝老儿怕了他，越发嚣张，变本加厉地扩充手上人员，肆意杀害周边百姓，还放出话来要在这岐谷中当一辈子的土皇帝。
不作死就不会死，高调炫财富会引来窃贼觊觎，可高调炫权势就严重了，皇家尊严要是被践踏一点，几对铁骑过来分分钟让你哭爹喊娘弃械投降。
成晁长得极有分量，人高马大，说话粗狂直接，一把弯月大刀别在腰间几乎不离身。
快到目的地时，苏明扬下令，一律放弃坐骑，徒步进山。
精英办事讲究一个“快”字，苏文昊和苏明扬两人各自带了一堆人马，从外边往谷中隐蔽包抄，等成晁的人发现，军队已经进入了岐谷的中心地带。
这是苏明扬第一次看苏文昊正经行事的样子，除了骑术，他的武功更让他震惊。剑术飞扬，手腕转换自如，拧眉时脸上尽是肃杀之气，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所见到的那种散漫和无能。
成晁是个粗人，但刀法却是真心不赖，苏文昊费了好大气力才将他制服在地。
苏明扬一挥手，几个人上来将他五花大绑，押往牢车。剩下的人被苏明扬安排去搜查赃款赃物，宽大的会议厅里瞬间就只剩下苏家父子。
门口一阵诡异的大风刮过，苏文昊后脚轻轻一移，眸中闪过一道冷光，外头有人，而且来者不善。
苏明扬剑眉微挑，有些讶然，“既然来了，就现身吧，何必再藏藏掩掩。”
“哈哈，好久不见了，苏大人。”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高远森寒的嗓音以及摄人的笑声在内室回荡，半响，才见外头缓缓走进一名黑衣人，威风轻扬，额前刘海被一下吹起，露出额头左侧近发鬓处的一道一寸长伤疤。
此人，赫然就是上次在苏明扬寿宴上行刺于他的蒙面刺客。
“你们主子真是锲而不舍。”苏明扬淡笑着嘲讽。
“好说，苏大人不也一样，屡教——不改。”蒙面刺客轻拭手中银剑，“我能故意放了你，自然也能轻易了绝你。我家主子不想与你为难，只要苏大人老实说出我家主子想要的到底在哪里，在下然后定然不会再缠着苏大人。”
“经过这么多次的交手，你以为我会说？”
“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还不识相，那就休怪在下剑下无情。”
“不，你不敢。”苏明扬断言，“若是在东铭境内杀了我，追究起来，你家主子可未必能够善了。”
蒙面刺客扬起手中的剑，“不能杀你，也能让你痛不欲生。”手转了一个方向，剑尖对着苏文昊道：“这是你的独子吧，若是我擒了他，不知苏大人还会不会如此嘴硬呢？”
苏文昊稳若磐石，银剑上的光流转闪烁，在他看来却一点危机感也无。
苏明扬忽的笑出声来，悠悠道：“阁下难道不知道，这二房的孩子对我而言素来就没有什么重要性，用他来威胁我，简直可笑。”
刺客黑眸如炬，苏文昊更是红着双眼，冷冷道：“苏大人说的没错，我的安危他根本不会在乎，自然他的生死我也不想理会。你要杀他就动作快些，别杵在这儿浪费时间。”
“都说苏家内里不和，苏大人对一双儿女毫无感情可言。只是血溶于水，他又是苏家独苗，在下可不相信，若是等这剑真正架在了令公子的脖子上，是不是苏大人也会像现在这样冷静自持。”
“真是让人期待啊！”
话音刚落，举在半空中的剑猛地扬起，以迅雷之势往苏文昊身上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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