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又欢聚一堂，只是这次不同寻常，大厅里的氛围一直如张开的弦紧绷着，空气流动的气息也变得异常缓慢，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落了座，唯独染袖和阮书跪在大厅中央，不少人将视线在染袖和七姨娘身上偷偷流转，然后脑袋偏移，开始忍不住地窃窃私语。
苏小匪置于高堂，漫不经心地看着底下一群人丰富多彩的面部表情。
娉婷婷就坐在她的旁边，眼睛看着前方却是在对她说话，“你这么快就有了结论？”
苏小匪疏离一笑，“基本上可以定案了。”
殷娉婷神色不明，“看不出来，你做事的效率还挺快。”
苏小匪贱贱道：“还好还好，有脑子的人大抵都是如此。”
“……”
没有再攀谈，苏小匪转过脸去开始说正经事。
“今天把大家叫来，就是想把十五姨娘无故流产一事做个立案总结，待会你们但凡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出来就是。”
苏小匪站起来，“底下这两人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阮书假意安排进十五姨娘的院子，实际上是和染袖里应外合，给十五姨娘下疑似有孕的淬红盏，又在茶话会当天偷偷让十五姨娘服下足以‘流产’的药。事情其实很简单，先是要击垮十五姨娘，然后顺道栽赃到我的头上。”
底下唏嘘，难以置信地看向七姨娘。
“怎么会是七姐姐，她平日里对我们都挺有善意，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
“是啊，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所幸中招的不是我。”
“十五妹妹真是可怜，她失了孩子本来还有点可以寄托的回忆，没想到连这孩子都是假的……”
窃窃私语的声音不大，但七姨娘要听清楚绰绰有余。
“你们这些小蹄子说什么疯话，我何时做过这种事情。”
殷娉婷冷冷看她：“若不是你，何必这么激动。染袖是你的丫环，阮书据说也是你推荐进来的人，这么明显的证据摆在眼前，你竟说不是你做的。”
“公道自在人心，我没做过自然不会承认。”
染袖把握时机爬过去抱着她的大腿，又是哭诉又是哀嚎，“姨娘，我当初为你做事，你现在可不能不管我了啊，你帮我和少夫人求求情，求她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七姨娘整个人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不停地挣扎开腿上的束缚，往日那杨柳扶风的娇柔样已经荡然无存。如今这形象和曝出的话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闹剧演到这儿，也是时候该收场了，苏小匪重重咳了一声，大声道：“确实不是七姨娘做的。”
染袖还在那儿痛心疾首地哭泣，听到她这话猛地停了下来，泪水还挂在脸颊，震惊又无措，那样子简直滑稽。
看了半天戏的二姨娘徐锦岚问：“不是七姨娘，难道还有其他嫌犯？”
“想猜吗？”
“少夫人说笑了，妾身哪里猜得出是谁。”
苏小匪语气平静，“你当然猜不出来，因为你根本不用猜。”
几十双目光又刷刷刷地盯向了徐锦岚。
剧情一下子出现了转折性的变化，七姨娘也一窒，看向素来以烂好人著称的前任后院掌权人——二姨娘。
徐锦岚面不改色，依旧稳稳地坐在原位上，轻笑，“少夫人说话总是这么幽默，妾身不用猜也是要靠少夫人告诉我答案才行。”
强大的敌人往往具有强大的内心，蛰伏已久的螳螂哪会如此轻易地就暴露在黄雀的眼皮底下。
苏小匪板着一张脸，“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分析给大家听好了。”
“其一，染袖是七姨娘的丫环不错，但她其实是二姨娘的人……”
“少夫人！”徐锦岚蹙起眉头，“说话要有凭据。”
苏小匪说话被打断，语气也不是很好，“凭据当然有，你若坦荡，就听我把话说完。”
徐锦岚又坐回原位，气息浮沉，显然没有先前那般沉稳从容。
苏小匪继续，“你的奶娘育有一女，自小在徐府长大，和你既算发小又算主仆，感情极好。后来随母亲回乡生活，两年前才又来了榕城。可是奇怪得很，就算多年不见，身份名字还在，你和她在这楚府中碰面无数次竟都默契地当对方是陌生人，偶尔行一个礼就擦肩而过，连多余的眼神交流都没有。这难道不令人匪夷所思吗？”
楚亦派给她的暗卫果然是超级侦探，连这种百八十年前的旧事也能捞得出来，她唏嘘，真是一点隐私权也没有。
苏小匪这一段话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聪明的人自然已经明白了大体的局势，暗恨自己眼瞎，居然一直以来都把白骨精当七仙女。
刚才只是第一点，还有第二个论据，“十五姨娘还没怀孕时是三个月前，那会儿还是由你当家，一应分配也是由你做主。后来你化身圣母让十五姨娘替你侍寝，是因为你知道楚亦根本不会碰她。可惜十五姨娘被点穴睡了过去，还以为得了宠幸便告知与你。你气愤不过，又恼我身份，便着手策划了这场骗局。一招毁掉两人，就算被发现还有七姨娘替你垫背，这样一算正好是一箭三雕，真真是好计策。”
徐锦岚终于褪去那张虚假的笑脸，凌厉的眼神向她射来，“还有吗？”
当然还有，“淬红盏虽然不是禁药，但极少有人用这么阴损缺德又绕绕弯弯的法子去害人，所以市场前景一向不好，整个榕城也不过就只有城外一家不法商行在卖这个东西。你虽然找了一个长相普通的小厮前去购买淬红盏，但你却大意地用了银票。楚家的银钱向来有标号登记，你以为流通出去的钱过了三个月就没法查了？实在是天真。”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营造出一种“我的天，二姨娘居然是这样的人，我简直眼瞎”的惊悚感。
二姨娘冷笑一声站起来，双手有节奏地拍了几下，一步一步地往苏小匪的方向走来，和她坐得近的人一看徐锦岚这复仇使者的模样都慌张退后，就怕自己无辜牵连。
她平静的面容，平稳的步伐，高傲的下巴，挺拔的身影，都和正常人的反应不同。苏小匪坐在原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等她开口。
停下拍掌的手，规矩大方地放在身前，“打从一开始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寻常的对手，别人的心思我尚且可以猜个五六分，可惜你的想法我却始终猜不透。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要将你除去，你若在，我便一天不得安生。”
苏小匪无奈叹气，“我对你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威胁的地方，你又何必将我看做假想敌。”
徐锦岚却不再在这话题上纠结，她落寞地垂下眼，“少爷说要怎么处置我？”
苏小匪挥手将整个屋子的人散去，染袖和阮书也被带下，这才转过头来呐呐道，“逐出楚家。”
徐锦岚残笑，“也罢，我为楚家辛苦劳累不过求他看我一眼，可这么多年了，他对我始终只有敬没有爱。他可以给我掌权的权利，也可以给我一屋子的金银珠宝，可以给我一切物质上的享受，可独独吝啬给我一个拥抱。后院的这些女子其实都是痴心，我们争着抢着要嫁进来，他拒绝不过就接纳进来，放着养着却是谁也不碰。我不甘心亦是不敢相信，我以为我终究会感动到他，让他为我侧目，可惜到底还是错了。”
苏小匪低下头，“何必……”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你处在云巅，自然不会知道我们这些地面上苦苦挣扎追求之人的想法。也无怪少爷会喜欢上你，就是我，有时候也对你讨厌不起来。”
“……楚亦喜欢我？”该不会是开玩笑吧。
徐锦岚仰天长笑，“命运真是捉弄人，想要的要不了，不想要的却硬被塞在手里，苏容瑄，我真是羡慕你，为什么你活得没心没肺的却总能能到一切好东西。”
苏小匪摇头，“每个人都喜欢羡慕别人身上的风光，却不曾去想他们身上的这些光华究竟是用什么换来的。徐锦岚，这个世界上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你所看重的荣誉背后承载的或许就是不尽的苦难。诚如你所言，你想要的不一定是我想要的，每个人价值观不一样罢了。人生在世，很多东西确实该抢，但有的东西抢来后味道就变了，那又何必呢？错误的爱情是罂粟，聪明的人懂得戒掉，而痴笨的总是越陷越深，最后别人仍旧好好的，却白白害了自己。”
徐锦岚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我不认为你出了楚家是件坏事，好好想想自己真正的幸福是什么，痴念得不到的只是在作践自己罢了。想清楚了路就宽了，你还年轻，何必活得这么累。”
徐锦岚掩面，不经意间，清泪已经流了两行。
苏小匪再不多说，轻声地移步出去，转身关上大门，给里面那个迷茫无措的女子留一点自己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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