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匪在水牢里待了整整一夜。
没有吃饭、没有喝水、没有睡觉，只能在寒夜中咬紧下唇，瑟缩地在深水下抱住自己的胳膊。
双脚已经几乎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眼皮上下打架，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晚上不睡，最主要的还是莫过于在最困倦的时候还要保持最高度的警惕，否则她若是双脚一软，恐怕就要惨死在这水牢之中。
楚亦没说要什么时候放她出来，相当于她被判了一个无期徒刑。苏小匪尝试着游过去抓住铁栏杆，可是总觉得外面仿佛妖风阵阵，呼啸着贴着墙面而过，连带着水里出现点点波澜。
便是这小小的动静也足够考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苏小匪不敢动了，她总觉得那流动着的水隐藏着什么“妖魔鬼怪”让她不寒而栗，譬如……耗子。
好饿啊，真怀念她昨天吃的烧鹅还有那剩了半盘的糯米糕，香味仿佛还在鼻尖环绕。还有困，想来现在只要给她一个正常的地板，她也能倒地睡上三天三夜。
“哗”的一声，好像是开门的声音。一片亮光投射进来，从强光的中心处走来一个翩翩如玉的男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她抬起头，呆愣愣的，看着男子步步逼近。
然后是铁门落锁的声音，啪嗒一下，那牢固复杂的大锁被打开，男子站在铁门栏处。隐约间，她仿佛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长长叹息。
“苏容瑄，感觉怎么样？”
苏小匪实话实说，“感觉不大好。”
“说说看。”楚亦环着手看她。
她微仰着头说，“困，累，饿，没力气。”
楚亦抿着嘴，“看样子是真吃到苦头了。”
“……”
“过来。”声音一下子软下来，诱哄的语气。
以往苏小匪都是怯生生地问要做什么，这次直接强硬拒绝，“不要。”
楚亦沉着声音，“你还想再在水牢里待着不成？”
苏小匪委屈，“不行，我怕。”真是丢人啊，在原始森林里连蟒蛇都不害怕的她，居然也会在这小小水牢里说出“怕”字。
楚亦眉头拧起，又气又笑，“怕什么？”
苏小匪闭着眼睛不敢动，“水下有……有有有……耗子。”
一想到水耗子软毛毛的身子蹭上她的皮肤，苏小匪真是跳黄浦江的冲动都有了。
汗毛竖起，不寒而栗。
楚亦没想到她竟是这个理由，忽的一滞，似笑非笑地抚了抚额，“倒没想到你还会怕耗子。”
苏小匪怒瞪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怕耗子怎么了，耗子又丑又肥又惊悚，活该印为四害。
一阵风拂过，苏小匪还没反应过来，腰侧被人紧紧一抱，她从那噩梦般的水牢中被捞起带到地面上。
脑袋从楚亦怀中抬起，她正要撤出温热的怀抱，却遭受到了对方的拒绝。
“我的衣服是湿的，而且浑身臭烘烘。”苏小匪试图说服他。
“不然能怎么办，你还能站得起来？”楚亦凉凉道。
好吧，她确实腿软。
楚亦蹲在身子，“苏容瑄，上来。”
苏小匪没再矫情，身子一倾，像挂面条一样挂在了楚亦身上。
他背起她往外走。
“恨我吗？”这是走出水牢后，楚亦说的第一句话。
啊？苏小匪贴着他的后背，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到。她很快反应过来，使劲摇摇头，怏怏地收紧抱着他的双手，哑着声音，“都是我应得的，我……我是不是特别坏，好多楚家的下人都说了，我是个坏女人……连我自己都是这么觉得的。”
楚亦匀速的脚步一下慢下来，假意停下托了托她有些下沉的身子，掩盖自己的失态，接着又继续走着说，“对，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狠心的女人。”
苏小匪内疚，“楚亦，我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能不能……别再气我了。”
软软的声音和醇热的呼吸近在耳边，楚亦尽力保持着冷静，他问：“哪错了？”
“都错了。”苏小匪焉头焉脑，“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轻易许下承诺，然后又……背信弃义。”
“我当时从半夏居醒来知道真相的时候，知道是什么想法吗？”
苏小匪缩了缩脑袋，摇头。
楚亦停住，用尽可能冷冽的语气吓唬背上的女子，“我想着定要立马把你抓回来，不管是鞭笞也好，射杀也罢，总要叫你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还要让你在临死前看着苏明扬如何倒下，然后再慢慢扣上你的脖子，让你明白什么是痛心和窒息的感觉。”
苏小匪冷汗淋淋，听着好变态。
楚亦感觉到背上的女子寒颤了一番，他苦笑，这番话现在是在吓她，可数十天前刚刚从昏睡中醒来的他确实是滔天的怒火和满怀的愤意。只觉得自己被人愚弄了一番，付出的真心就这么被人硬生生地踩在地上，碎裂，不留一点余地。
他立誓要手刃苏家父女，甚至派出楚家最精锐的暗卫。苏家的死士冒死相抗，终究还是被他派人制约住。
情报来的快而准，铁骑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找到正在逃窜的两人。
那把利箭，最开始对准的便是女子的心脏位置，毫无偏移。可惜真正下手时，到底还是生生地……偏了三寸。
或许，端是这三寸，就已经决定了他日后所有的选择。
若是以前，他死都不信，自己运筹帷幄、隐忍谋算十年时间，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输给了一个女子。
一个……仇人的女儿。
董叔说他的惩罚其实是在相互折磨，确实如此。昨晚她一夜不睡，他又何尝不是。站在天窗外，一动不动地看着下面水牢里的她，生怕她万一支撑不住倒下去，浸在那污水之中失了知觉。
海尘方丈告诉他，此生必有命劫，拿下是生，拿不下便是死崖。
所以他现在，到底是拿下，还是拿不下。
苏小匪见他沉默许久，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她吞吞吐吐道：“要不，你再打我一顿消消火？”
楚亦哭笑不得，“苏容瑄，你现在是在试图把问题简单化？”
她冤枉，只是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赎罪。
“要不……”她很诚恳又很艰难地建议，“打两顿？”
楚亦偏过头去，咬牙切齿，“苏容瑄！你给我闭嘴。”
她承认，连她自己都被这种低级冷笑话给打败了。
她想了想，“楚亦，咱们打个商量吧。”
“什么？”楚亦继续往前走。
“如果你还想要罚我，能不能别把我关在水牢里，我真心怕，特别怕，一看到耗子我整个人都像被千百根针扎一样，简直生不如死。”
“哦。”楚大领导轻飘飘一句话，“这样挺好的。”
“……”
苏小匪试图挽救自己的命运，“其实，你想惩罚我方法有很多，也不一定就非要用这种。”
楚亦斜睨她一眼说，“比如……”
“比如啊……”苏小匪脑子运转，“比如你可以让我每餐都吃我最讨厌的莴苣，让我喝很多水但不允许我上茅房，或者让我无休止地刺绣刺绣刺绣，直到绣出一只翱翔展翅的金翅凤凰为止。”
“……”楚亦嘴角微抽，“苏容瑄，你觉得你这些主意不错？”
苏小匪心虚，“还……还可以吧。”
“我倒是想到一个。”楚亦把她从后背放下，扶着她的身子饶有兴致地开口。
她忙问：“什么？”
楚亦却不着急回答，反问她，“苏容瑄，你是不是很想救那个小女孩的性命？”
她点头，“是。”
“既然如此，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苏小匪不解。
“你若是能在剩下的半个多月时间里让我大笑三次，我便答应你救那个孩子。”
大笑三次啊，若是换了旁人分分钟搞定，但如果对象是楚大领导……
苏小匪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
但是很明显，她不得不应战。
于是对上楚亦漆黑如墨的双眸，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还有”楚亦嫌弃地指了指她惨不忍睹的脸，“回到锦华居后，赶紧把这张脸给我摘了，亏你想的出来，取了这么个面具戴上还能混进楚家。”
苏小匪讪讪地摸摸自己的脸蛋，把罪名全都推给老和尚，“都是海尘那厮给我的，我问他要稍微能入眼些的人皮面具，他偏不给，塞了这个最丑的给我，还说是最最适合我。”苏小匪想想就气啊。
楚亦没好气，“你倒是怪他！”
苏小匪立刻调整面部表情，垮着脸道：“哎，怪我怪我。”
耍宝的样子让楚亦哭笑不得。
他又蹲下身去，霸道地拉着她的双手放在脖子双肩，“上来。”
“额……我现在双腿已经好了许多，可以自己走了。”在水牢里泡了整整一个晚上，她身上实在是臭，苏小匪自己都快被那挥之不去的味道给熏得晕过去。
楚亦却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把将她整个人背起，苏小匪还在挣扎，“我真的可以自己走。”
楚亦挑眉，威胁道：“再敢说一句废话，我现在就把你放回去见耗子！”
苏小匪终于噤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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