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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鞅掌天下卫鞅秦孝公 > 第9章 问题出在哪里
 
景监一回头,一看,却正是卫鞅——

感情这人没老老实实钻进房间去研究人生问题啊,他是在旁边围观看了一出好戏呀!

“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我是懒得去动他,又不是不敢。”景监回击道,“如果我要他去死,他绝不会有半分活路。”

“好好好,就算你厉害。”卫鞅笑道,眼光突然转到赵良身上,一愣,“这位是……”

“这位是赵良,秦国有名的士子,前几天游学列国刚回来。……嗯,赵良兄,这位是卫鞅,魏国来的。”

景监忙不迭的开始向对方赵良忙不迭行了一个礼,笑道。

“原来是卫鞅兄啊……”

“赵良兄。”

卫鞅与赵良二人各行了一礼,便开始打量起对方来。卫鞅的动作,随意而洒脱,隐隐然却不失礼数,自有一点分寸在其中,赵良虽觉这卫鞅有点托大,可一时半会儿却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望向卫鞅的眸子,漆黑而深邃,如同宁静的永夜,又如同那暴风雨到来之前徐徐拉住的黑幕,积攒着不知道几年几世的波澜仿佛只要在一瞬间,眼睛里便能翻出惊涛骇浪来。

突然卫鞅眼中有一丝寒芒闪过,赵良以为是错觉,定睛再一看,他看清了寒芒的样子:那是一把锋利的剑。卫鞅的眼神,便保持着这种锐利,洞穿一切的锐利,它可以破除万物虚伪的表象而剥离出事务的本质,只可惜这眼神在赵良看来实在是太过伤人,弄的赵良连连摇头,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而卫鞅看见赵良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他只见赵良拘谨的行礼,每个角度都是那么的规整,那么的自然。赵良直起身来,身体笔直,面带微笑,就那样一直的笑着。

奇怪的是赵良这套本来拘礼的动作却一点僵硬的感觉也没有,给人带来更多的感觉,是自然,自然到令人感觉到舒服,但正因为这样赵良让卫鞅感觉到不舒服。

卫鞅再一看赵良的脸,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连眼神都在平和的笑着,不知他是因何而笑、因何而喜悦,可也是很舒服很自然的,给人感觉这时候本来就应该喜悦,自己不笑反而会给自己带来不悦似的。卫鞅更不喜欢赵良了,他觉得赵良的脸像是一张假面,可他却看不透赵良,这让他有点焦虑,有点不快活。

也只能仅此而已,二人虽然都互相看对方有些不自然,可一时间竟然都挑不出对方的毛病。

这人太温吞,有古怪。

这人杀气太重,不对劲。

两人同时想着,两眼相对。

“那么先来我屋里坐坐吧。”

卫鞅发出邀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良欣然允诺,三人一同踏入这间狭小的屋子。

屋子里很整洁,干净的不染半点尘埃,却又小的出奇,三个人钻进来,立马就觉得这个屋子都小了一圈。两口大箱子摆在角落,想必是卫鞅从魏国带来的行李——除此之外整个屋子都空空荡荡的,唯有案上摆的一斛酒悠悠的散发出一点热气,却又被从窗外吹来的冷风吹散。

那案明明是一张旧案,却被反复擦的擦出了些许新意;地也是干净的很,一点灰尘也没有,赵良刚刚一只脚踩出去就感觉到了不合适,迟疑道:

“这……这地这么干净……”

赵良看这屋子这么干净,担心卫鞅是个洁癖惹得卫鞅不舒服,询问着说。

“没关系,随便踩,一会儿我自己擦干净就是了。”

卫鞅用自己的话证明了自己是个很大度很有节操不会无理取闹的洁癖,赵良便松了一口气,望向卫鞅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好感。

卫鞅顿时也觉得赵良没那么假惺惺了,刚刚他是真的为自己的洁癖考虑,而不是逢场作戏——

那么,这是个真人,还是如他前面所想,是个带着假面的假人呢?

三人围坐在案边,就这样坐下来。卫鞅想要请他们喝酒,可景监和赵良都表示自己酒量不太行不想喝,卫鞅也只好收了起来。

“卫鞅兄?你不是有心事吗?说与赵良兄听听,他或许能为你解惑呢。”景监突然灵机一动,对卫鞅说着。

卫鞅却是摇头叹了一口气:“我自己都想不通的事情,别人又怎么可能替我想通呢?”

语气隐隐间竟有些自负,赵良听着那话,也是开始摇头了,但摇头的意思可和卫鞅不一样:“那可不一定,你或许可以在我这里碰碰运气,说不定说着说着就通了呢?”

卫鞅沉思片刻:“有道理。”

“那你所忧愁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呢?”赵良开始提问了。

卫鞅将他进谏的过程从头到尾向赵良简要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道:

“我只是想不通,秦公明明已经对我的话有所感触了,但为什么还在顾虑我带给他的方案能不能实现?我觉得秦公可不是那种顾虑这顾虑那的人。”

赵良笑道:“君上我也是有几面之缘的,如卫鞅兄所说,君上也是干练果断的人,一旦真的要决定做什么,他绝对不会含糊。如果心动了,他是不会拒绝你的谏言的。”

“我也觉得。君上在动摇,这可是很罕见的事情。你差一点就成功了,但也只差那一点点。”景监附和着。

“所以,那差的一点点是什么呢?”卫鞅问道。

“我是不懂你的学说的。”赵良说着,“但我可以肯定你所差的那一点点不在于你的那个‘法’,而在于君上个人的原因……就算你的言论完美无缺,他觉得你的言论缺了什么,那对于他来说,就是缺什么。”赵良说着说着目光就飞到了房顶上,望着房顶上的横梁,若有所思:“所以,你的话,可能对于其他君主来说,已经够了,但对君上而言,或许还差点火候。君上虽然很果断,很年轻,很热血,但是他内心里,还是个稳重的国君。而且秦国已经很贫弱,他首先要做的是保全秦国,接下来才能强国。所以不稳重的谋划是不行的,只有滴水不漏的万全之策,才能打动他……”

“我觉得我的‘法’已经是万全之策。”卫鞅固执的说着。

“真的是万全之策吗?”赵良目光又落回卫鞅身上,依旧在笑,然而眼睛却直直的盯着卫鞅,只是那样看着。

卫鞅与赵良一对视,才发现赵良的目光里面不仅仅是笑意,更多的,是问,是无尽的问题。

这时卫鞅清晰的感觉到了——赵良的目光一看向他,他就感觉赵良好像在问他什么……这时的赵良在问他,虽然嘴没张,还是反复的重复着,问着他那个简单而又不容易想出来的问题:

他所进献的东西,真的已经是万全之策了吗?

卫鞅脑袋有点懵了,他已经找到了方向,可他还是想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因为他的言论是自己已经完善过无数遍的,断不可能有岔子……

“可我觉得……”

“君上觉得不是,它就不是。”

卫鞅惘然间说出的话被赵良如此干净决然的驳回了,赵良依旧笑着,笑的一脸干净。

可是……我已经尽力了……

我的言论里,到底还欠什么呢?

赵良知道他需要推卫鞅一把完成这个很重要的思想历程,于是他又张口了:

“真正治理一个国家的国君都是很务实的,你的理论,真的尽数转化成现实了吗?”

“你的理论真的可以在秦国实现吗?怎么实现?实现的希望大吗?有多大风险?又有多大付出?如何在秦国实现你的理论……你真的要脚踏实地的在秦国实现你自己的‘法’,始终避不开这个问题……”

赵良说着说着严肃了起来,略微有些伤感。他想用这些帮助卫鞅抓住自己理论的软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股酸楚的情绪就这样蹿了出来。

他不笑了,他觉得他不如卫鞅,卫鞅还在秦国努力寻找着自己努力的方向,而他却在逃避着这些困扰他已久的问题。多少年了,他的进谏看起来很风光,可却没有一处能帮得上秦国的忙的。他迷惑,他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帮不上秦国一点忙,就将这一切归结于自己的无能。

“我大概不是做臣子的料吧?”

他对自己如是喃喃。他离开了自己的母国——秦国,以为在山东六国游游学,和别人辩个论,就能派遣自己的寂寞,将这些前世尽数忘掉开始新的生活。他终究是个书生,喜欢读读书,和其他士子探讨其中的乐趣。

可当这一切掺杂上一丝对母国心思的时候,他还能安心的将在异国的这些事情当做乐趣吗?

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回秦国,尝试着为秦国干一点事情……

所以,他回来了。

然后,他遇见了卫鞅。

卫鞅在他面前思索着。他突然就有一种莫名的渴望——他想帮助卫鞅再完成一次进谏,不管是成是败,但他总为秦国派上一点用场吧?

然后,他看见卫鞅因为思索而紧皱的眉头舒展了,眼睛也愈发明亮,带着一丝坚定,还有一丝恍然大悟的释然,让卫鞅的脸上绽放出新的神采: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咦?!”

赵良和景监同时叫了起来。他们以为想通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这一会儿的事情,卫鞅至少要再想那么几天……毕竟,发现自己完美之中的漏洞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可卫鞅竟然这么快就想到问题所在了吗?

在赵良和景监的注视下,卫鞅认真的说道:

“我的谋划,代价实在太大,风险实在太高,从头到尾对秦国的改变实在太大,就算再缜密再细致,那也是理论上的东西,一点失误就会满盘皆输,秦公觉得虚浮,不足为奇。”

“我要做的,就是拿出证据来证明给秦公看:我的法在秦国,行得通,而且,做得到,他尽可放开心来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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