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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鞅掌天下卫鞅秦孝公 > 第10章 萍水相逢
 
景监一看卫鞅的眼神,竟是神采奕奕,再也没有一丝茫然。他知道卫鞅现在已经找到了进谏秦孝公的方向,可是……

“你拿什么来证明你的理论是可行的呢?”赵良问。

“这个,我没有定数……”卫鞅说着。

“……”

“我需要证明我的谋划在秦国是行得通的,所以这个证明,我就需要在秦国里面找。”卫鞅停顿了一下,“给我一个月时间,过了一个月我再进谏秦公,我一定能让秦公采纳我的谏言。”

“你就这么信誓旦旦?”景监问。

“我有信心。”卫鞅答。

“可万一这最后一次还是失败了呢?”景监问。

“那就是秦公看不上我的理论,我不走干甚?”

卫鞅说出这话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淡然,让景监隐隐间觉得卫鞅骄傲了。

果然他还是那个高傲的卫鞅。

景监如是想,望向卫鞅:“说的好,我相信你,只是……”

“这第三次进谏,我恐怕给不了你机会了。”

景监说着,脸上悄悄攀上一丝遗憾。

“为什么?”卫鞅惊讶的问。

“我还想再向君上举荐你,可君上说我偏心眼,怕是不会让我再这么偏心下去了……”

“你确实偏心眼。”卫鞅笑道,“不然在此时你不看别的士子,怎么还在这里火急火燎的想要举荐我?”

“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为了秦国好吗……话说,你现在已经没有现成的可以见君上的机会了,你一点也不急?”景监惊讶的问。

“我想面见秦公总会想到办法的,何必急在一时?”

卫鞅反问着,盯着景监。

“这是恃才傲物?”景监如是看着卫鞅。

“这叫胸有谋略。”卫鞅如是回答。

你胸有谋略个毛啊!你想好到时候怎么才能见到君上了吗?君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我……

景监心中飞过一大堆吐槽,可看卫鞅的样子偏偏是那么的自信,那表情,竟然是根本不为此而发愁,一切到时候就会迎刃而解似的。

景监无奈的望向赵良,却看见赵良的眼神变了,满满的全是钦佩,然后,便又摇起了头:

“你也太自信了……”

“难道这种自信是不应该有的吗?”卫鞅问赵良。

“不不不……自信只要不变成自大,当然是越多越好。”赵良说着。

“那你摇头是为什么呢?”

“你看,你将准备要进献的谋略准备好之后,你想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赵良问。

“当然是快点把它进献给秦公。”卫鞅答道。

“如果这个时候你才寻找进谏的门路的话,你就会为这种琐事劳心劳力消耗心神,到了面见君上的时候还怎么有心思把自己的东西再梳理一遍呢?这时候你进献给君上的东西还是最完美的吗?”赵良说着。

“对的,那时候,可能我进谏给君上的不是最好的东西了。”卫鞅说着,望向赵良,“赵良兄的意思是让我将进谏的事宜做好然后再开始准备我这回进谏给君上的东西吗?”

“你的理论已经在君上面前失败过两回了,一般人可以不愿意再吃一遍进谏失败的亏,我觉得你要再找个人举荐你,很难。”赵良沉声说。

“赵良兄的意思是……?”卫鞅有点茫然了。

“你看我举荐你如何?”赵良询问道。

卫鞅有点发愣了:“你……?”

“是的,我。”赵良答道。

“萍水相逢,你为何帮我?”卫鞅问。

“你有才华,我为何不帮你?”

赵良笑了,笑的是如此的自然,卫鞅这次看清了,这是真诚的笑容,没有一点杂质,更没有令人厌恶的污垢。它不是一张假面,它是真实自然的表露。

赵良是一个接近自然的人,他觉得高兴,他就笑,他时时高兴,他就时常笑。

他严格的约束着自己,力求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却从来不强求别人什么——正因为如此,他可能并不是一个好的谏者,他进谏只能劝导,而无法告诉君主和权臣们他们到底应该做什么——

但他是一个好人,是一个为他人着想的好人。

就如同,现在,他为卫鞅好,尽管萍水相逢,他觉得应该为卫鞅做点什么,他于是就说了,他当然也准备在一个月之后实现这个诺言。

沉默,良久的沉默。

卫鞅的目光突的柔和了下来,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感激。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赵良行了一个大礼:

“谢谢。”

“不客气。”

赵良也以大礼还之。两人的衣角被秋风吹起,景监看着这两个人,恍惚间觉得这两个人真是养眼。如果能有一句话来形容这两个人的一面之缘,那就更好了。

突的,景监的脑海里就蹦出来这样一句话:

虽然萍水相逢,亦可相知相信。

他满意的想着不成话的话,面前的景象,倒真像一幅画了。

……

“你说卫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是那样的人。”

赵良张口如是说。

烛光,微弱,照亮了赵良的脸,他脸上的笑容略微有点不自然。

这是一个很大很华丽的房间,赵良面前的案,和与他对话的人的案,都是一样的华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他与那人都坐在客席上,互相打量着。主席上空空荡荡,明明面前这人就是这地方的主人,他却不肯坐上去,宁愿憋屈在客席上。

赵良知道那是面前的人的习惯,那人一向认为那个位置是那人——也是赵良他的老师才有资格坐在那里的。他们的老师叫甘龙,是秦献公时期的重臣。

而他面前这人叫杜挚,是赵良的师兄。对于这位师兄,赵良除了敬便再也没有别的感情了。他对于师门的吩咐,是言听计从的。这次他刚回来,杜挚让他来试探卫鞅,看一看卫鞅是什么样的人。他心中是很不情愿的,但他在那个特殊的时刻还是遇见了卫鞅,于是,他是很不情愿的“完成”了对卫鞅的试探。

但他内心对着这种行为是厌恶的,他真的不喜欢这种感受——一个人的才能,是深是浅,自己还把握不出来吗?要是一个人真的有大才能,何须试探?难道人才,还需要打压吗?

于是赵良开始质疑杜挚了。杜挚告诉他,这是老师甘龙要他做的,可是他心中真的生发出来一丝淡淡的怀疑:

这,真是老师要他做的事情吗?

不该是吧?自己亲爱的老师,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于是赵良有问,于是赵良问杜挚:

“我一回来,师兄你就急不可耐的叫我试探试探卫鞅,这到底真是老师的授意,还是单单——只是你想看一看?”

“卫鞅治的是什么学你应当知道,所有士子里,只有这个卫鞅给当今君上带来了如此大的震动,差点就用了他的学说,便是你也从来没有做到过。”杜挚瞥了赵良一眼,“而他治的又是法家,诸子百家中传说可以改天换地的那一家……难道你就不担心、不警惕?”

“我一个游学士子在六国游走奔波,他就算再变法,也是给秦国带来好处,难道他还会对我不利?”赵良扬眉,不屑的说道。

“他倒是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你有威胁,只是……”

杜挚摩挲着双手,打量着赵良。说实话,他对他这位师弟也是很佩服的,赵良在治学方面确实很厉害,这是一个纯粹的人,治学他就是拍马也及不上。只是这人实在是太过执着,甚至倔强,这或者是治学者的通病,但这绝不能成为他违逆师门的理由!

“如果他会对师门不利呢?”

赵良警惕的盯着杜挚,然而杜挚并没有张口。那声音,凸显的更多的是苍老之态。那声音很显然,绝不是杜挚这么个年轻人的。

赵良很熟悉这个声音,他很清楚这个声音是谁的。他循着声音看去,看见门缓缓的开了,在门前,有一个身影,苍老而佝偻,身上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布衣,只有腰间那条革带,闪着古朴的光芒,证实着他在秦国超然的地位。

那是秦献公亲手为这位老人系上去的,这位老人的身份,也必定非同寻常——

甘龙!

赵良与杜挚连忙起身行礼,不因为甘龙的地位,只因为甘龙是他们的老师:

“老师。”

杜挚恭敬而拘谨,赵良淡泊而自然。甘龙望向二人,点了点头,走到赵良面前。

赵良收了他的礼,看着甘龙向他发问:

“你可知卫鞅所持法道之害?”

这下赵良知道了,真的是他这位老师让他去打探卫鞅的。他略略有一丝失望,但他目前,首先要回答老师的问题。

“不知。”赵良耿直的说着,“但我知卫鞅之法,可以强秦。”

“但如果卫鞅之法施行要以削弱你老师的权力为代价呢?”甘龙问。

“难道秦国强大不是老师愿意看到的吗?赵良认为,国家强大,生民也才能安康,只有秦国强大了,老师才能过得更好……”

赵良说着目光低垂,说道:

“老师辅佐先君二十年,从一介士子,一跃成为秦国重臣,老师今天的功业,全依赖于秦国在战事上的逐步变强,这一点,老师没有感触吗?”

赵良一边质问着,脸上还带着微笑。甘龙一向是喜欢赵良如是的微笑的,他的笑就像一块温润圆滑的玉石,散发着令人感到舒适无比的光泽。

可如今这块玉石突然变得如此令人不舒服,倔强的反抗着他的话,甘龙觉得赵良不再像一块玉石了,简直是朽木不可雕——这赵良,怎能这么不顺从他的话?

“卫鞅之法,可以强秦,所以我不会觉得他的法是祸害——只要能强国的计谋,就是好计谋;只要国家强大了,老师又何必对一点个人损失斤斤计较?难不成卫鞅会吃人?国家强大了,作为秦国的一员理应获得更多的好处,而不是损失,老师的担忧实在过虑了。”

赵良还自顾自的说着,甘龙却不住的摇头。突的甘龙不满起来,对赵良大声呵斥道:

“你知道吴起的邪法吗?吴起在楚变法,搅的楚国是天翻地覆,哪个贵族不人人自危?最后吴起落得个什么结局?被乱箭射死!这邪法,就不应该存在于世;它的持有者,又怎能在秦国大行其道!”

“可是吴起是吴起,卫鞅是卫鞅!”

赵良的声音陡然放大了,大的他自己都觉得不合适,脸涨的通红。很显然他并不适应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他觉得此时的他太失态了——但是他必须如此说,这样,才能将老师的声音压下去;这样,他才能大胆的表示出自己的观点:

“学生觉得,卫鞅的法并没有半分不合适,他会给秦国带来强大,这至少也是一份希望,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你……”

甘龙硬生生被这话噎住了,想了半天,竟然想不出什么来反驳这个学生。

杜挚在一旁竟然看的愣了,他从来没见过师弟什么时候竟然对老师这么无礼过,也从来没见过自己慈眉善目的老师和谁吵过什么。

可这一切都真实的在他眼前发生了。杜挚觉得这争辩太无谓了,连忙上前劝架:

“老师,师弟,再怎么说,卫鞅两次进谏失败,谅他有多少能耐,谁又会举荐他呢?君上又会再听他一次话吗?他的法是需要警惕,可他现在……”

“我举荐他,我给他这个机会。”还没等杜挚说完,赵良就打断了杜挚。

杜挚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师弟,你……”

“你疯了吗!”

杜挚好不容易才把他这句话吐完,在他看来,他的师弟在此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疯子。

而甘龙的反应比杜挚淡然的多,但也掩饰不住眼睛里散发出来的惊愕:

“萍水相逢,为何荐他?”

赵良与甘龙的目光相遇,没有半丝偏移:

“正因萍水相逢,遇才不易,所以要荐他。”

“无论儒墨道法,百家言中,真的有所谓的邪道吗?只要于国有好处的人才,我便理当为国举荐,这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唯一能为秦国做的事情。”

“举才以能不以贤而以能,这就是我的道。”

赵良如是答道,甘龙隐隐感到这个学生和他是那么的不同,最后,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摇头。

他还是不同意赵良的说法,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去改变在面前的赵良呢?

赵良也同样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或许卫鞅是大才,但他的才干与自己又有何干?

自己始终在乎的,只有卫鞅手中的法对他的威胁而已。

那威胁,甚至是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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