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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鞅掌天下卫鞅秦孝公 > 第18章 你胡说
 
杜济是杜家普通的一个年轻后辈,被派来这山里来收粮。

这是他要收粮经过的第一个地方。

他带着人,望着面前这荒凉的这景象,非常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不上不下,是个很精干的后生,可惜并没有什么大才华,所以他并不为家族重用——

可他真的没想到,家族里的人竟然会派他到如此荒凉的地方来收粮!

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前途灰暗了。

这还有何前途可言?!

可是他又万万不能灰心丧气,因为他还年轻,绝不能将自己的才华荒废在这荒凉的地方。所以他要干,他要将这项工作的每个细节都做的一丝不苟,他要在年轻后辈中绽放出自己的光点让族中的长辈看到,这才能摆脱在角落里被冷落到死的命运。

他,只能在战场上战死,不能在山野中湮没无名!

况且杜济认为,自己理所当然便是有才华的,族中那些人,是在放逐自己!

本来这座小山沟里并没有多少人,并不重要,也收不了多少粮,但经杜济这么一想,这么一个小山沟也变得重要起来。

他拾起名册,想看看这里究竟叫什么名字,他出发前看过这里的名字,但转头就忘记了……

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无名谷”三个字在竹简上面闪耀着,杜济使劲的揉了揉眼睛,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然而那名字依旧,并越发的让杜济觉得扎眼——

他也是默默无名的,这地方也是默默无名的,那么,他就必须接受这种命运吗?

绝不可以!

杜济心中发出一声咆哮,领着他的随从便闯进了这个小地方里。他于这个小地方是不和谐的存在,他尖利的报出来意之后丝毫不掩饰对这个地方的嫌弃,于是这眼神在人们眼中便变成了刀子一般的存在——

人们看到他,生怕被他的眼神灼伤,四散逃避,时不时的在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慌的喊声:

“……贵人来了!”

听着这声音,杜济内心稍稍安定了下来。他自小听过家里的大人讲过这些贱民的可怜模样,此时的他们,和大人描述的一模一样,这让他有些小得意。

这并没有什么难的,难不成这些乌合之众还想反抗自己?做梦!

自己一道目光就能杀死这些人,他又能遇到什么阻碍?

杜济如是想,粗暴的叫一户人家腾出自己的院子,便将他随身的大案摆好。

一席蒲席在地上隔绝了灰尘,他坐在上面,让这些贱民们排好队,将自己应该交的那份粮抬到他跟前。

他身边的这些下属,也收了很多年的粮,由他们来评判这些贱民所交的粮是否足够,里面有没有掺上面水分。他们的眼睛经了多年的洗练,被打磨的贼溜溜的,没有人能在他们面前耍什么小手段,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行。

“还按以前的分量收吗?”他们问。

“当然。”杜济想都不想就说。

“可是今年收成太不好了,再按往常一样的分量收粮,不妥。”下属中的一个人皱了皱眉。

“我是你们的上司!你不该按我说的话做?!”杜济顿时恼怒了,捶着桌子大叫道。

“是是是……”众位下属年龄都是比他大的,却是不敢惹了他的火,连连应声道。

那案上墨砚里的墨汁刚刚和好,经杜济这么一捶,表面剧烈的晃荡起来,连着笔也滚落了下来,只怕再一受点什么震荡,这点墨汁就真溅在杜济脸上了。

不过此时的杜济并不想要一张看起来那么像样的脸,他朝旁边一扫,院落的主人畏惧的站在一旁,看着他凶神恶煞一般的脸,肩膀不禁打起了冷战,只是愣愣的看着杜济,近乎痴呆。

杜济实在厌恶这窝窝囊囊的态度,火大道:“看看看看什么看!”

那人看着杜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一边跪一边畏惧的念叨着:

“贵人啊贵人哪!可千万别降罪与我……”

杜济一看这人如此乖巧,刚刚脸上还是怒的,这时却被逗得笑了:

“你老实交粮,我就不降罪与你,你看如何?”

“好好好,那便好……”

那人嘴里低声念叨着,带着如死灰般的颜色站了起来。

杜济居高临下的说着:

“去吧,将你该交的粮全部交出来。”

“全听贵人的……”

杜济被这番话哄的心中悠悠然,全然没看见这人漫布脸上深沉的令人发怵的绝望。

也是,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拥有贱民的情感呢?又怎么会去体验贱民的生活?

受尽尊荣,享受贱民献给他们的成果,那才是他们应该做的。

第一个人很老实的将粮交齐了——当然交够没交够是由杜济说了算的——接下来都很顺利,接连五六个人乖乖的交了粮,在杜济和他的属下刻薄的打量下,这些人连看杜济一眼的勇气多丧失了,交了粮之后便匆匆离去,仿佛再也不想见到杜济,他们的脚步有些踉跄,只想着跑的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他们的骨子里对这些剥削他们的“贵人”殊无善意,有的只有敬畏和无边的恐惧。可惜杜济不知道,他也不需要别的什么感情,比如“感激”什么的来充实自己这段经历。

他只想着尽可能的将手头的事情干的漂亮一点,然后快点逃离这个讨人厌的地方,越远越好!

轮了五六家人,终于轮到了刘大嫂的丈夫,他战战兢兢的扛着粮食,放在那些挑剔到可怕的目光下,任那些人反复的打量着。

他出了一身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太阳不热烈的罩在他的头上,为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他很紧张,万一被这些人抓住什么把柄整死自己怎么办?!还好那些人并没有找到什么把柄。最终杜济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这才出了一口大气,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座院子。

出去之后,他的脚步立刻变得轻盈了些许。但这许多沉重总是化不开的,脚步还有些黏滞,但已经比前面好了太多。他长出了一口大气,擦了擦汗,迎头却正好撞上自己的妻子,满脸满脸的全都是不满:

“你和我说,你交那么多粮,来年咱们还吃什么?!”

“可是确实是要按往年的规矩收粮……”他皱眉道,“万一那些贵人不满了怎么办?”

“你就那么怕那些贵人吗!真是……”

刘大嫂正要像往年一样抱怨的叫骂,她丈夫一根食指就照她的嘴贴了上来,她猛的一愣,只听她丈夫“嘘”的发出一声,低声说道:

“收声。让他们听见,咱们会倒霉的。”

刘大嫂往那边的院子望了一眼,顿时也哑了声,再也骂不出什么话。丈夫牵着刘大嫂的手,快速的走向自己的屋子,再也没有一点轻快,急促的脚步变得压抑起来,让人透不过起来。他们的孩子正在家门口自己玩耍,听得这脚步向自己的父母望去,可却望不出什么名头,只得自己一个人玩了起来,玩耍的动作也怠懒了起来,显是有点气闷。

……

“哥……”

沈雁望向沈乐,他的肩膀上扛着沉重的粮食,那是他们一家一年的收获。沈雁帮他扶着,跟在后面,向着那片小院走去,去等待未知的命运。

他们连明年的生计还没有着落,却要将自己生活的根本交出去,这很不公平。

可是这世间本就有太多不公,无力反抗,就只能承受。

“可……可是交了这些粮食,你们明年的生计还能维持下去吗?”冯沧对着老妇不解的问着。

“明年没粮吃的也不止我们一户……两位小先生能关怀我们我们已经很感激了。”老妇摇头,声音里包含着无尽的沧桑。

“不,不应该这样的……”卫鞅突然说。

“不应该这样的……”卫鞅重复着。

“那又应该怎样呢?”老妇问。

“卫鞅,就这样吧,你又能干什么……喂!!!”

冯沧正想劝劝卫鞅,他觉得卫鞅这时候有点不稳定,正想找点措辞至少把卫鞅留在这里的时候,只见眼前一花,卫鞅拔腿就跑,向着那所院落跑去。

冯沧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也没想,拔腿就追,一边追一边喊:

“喂!你等等我啊!我是你的向导,你跑远了谁给你引路啊喂!!!”

而此时的杜济正在盯着面前的粮,不满的眉头皱的比山还高——沈乐和沈雁站在一边,不敢再发一言,生怕招惹了这位贵人招惹了什么祸端。

在杜济看来,这一男一女只是两个小贱民罢了。这些粮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的全部,再往出拿,他们便再也承受不起了。

可是问题是:杜济认为他们交的粮食不够。

杜济有足够的理由来发怒,他觉得面前这两个小贼欺骗了他:

“你们以为交这么一点就可以应付差事了吗?”

沈乐反问道:“那该交多少呢?”

面前这个贵人其实和他的年龄相差不大,但沈乐却从杜济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刻薄和装腔作势。他本能的厌恶这种味道,于是他出口顶撞,他不想,也顾不得考虑什么了。

沈雁紧张的抓紧了他的衣袖。

杜济扬起眉毛,指头伸出一个“二”来:“不多不多,两倍而已。”

“我家只有我一个男丁,交这些还不够吗?”沈乐说。

“不不不,你家有两个的。”杜济摇头说道。

“两个?”沈乐不解的叫道。

“你的父亲沈浪,在哪里?!”

杜济的语气突然变得狠厉起来,目光恶狠狠的盯着沈乐,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像是要把沈乐活吃了!

沈雁吓得连忙靠紧了哥哥,怯怯的看着杜济,眼睛里全是害怕。她抓紧哥哥,仿佛有了这条臂膀,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好在沈乐的臂膀是不会倒的,他的语气依然没有半点颤抖,他问杜济,他定要问个清楚:“我的父亲四年前就去参军了,至今未归,怎么回家来给你种地?”

“参军?好借口啊!”杜济冷笑了一声,声音转而尖利起来,“可这文册上并没有写,你父亲参的是哪门子军?!”

“我父亲确实是去参军了,这位贵人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乡亲,他们都知道。”

沈乐脸上依然镇定如常,口上说着,可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什么?原来父亲没从军吗?

不,定是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贵人故意找他的茬,他父亲确实是从军了啊,临走前还……

这人是在诈自己!

沈乐好不容易才平定下来心绪,杜济接下来的话却是越来越狠,直直的在这院子里炸开了一道霹雳:

“你们该不会是为了少交粮把人藏起来了吧!这种连自己都骗不过的借口,真是可笑……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挺有心机的啊?”

杜济刻薄的话在这小院中回荡着,沈乐听着这位贵人的羞辱,脸上的颜色越来越难看。终于,他憋不住了,脸上的酱缸被他尽数打翻,他再也不管这面前是位贵人了,他指着杜济一声暴喝——自杜济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口吻、这样的姿势来吼他:

“你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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