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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文学 > 鞅掌天下卫鞅秦孝公 > 第47章 少言
 
他们没有乘车,也没有往大道上走,而是一转身走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弯弯折折,转了几个弯,突的眼前一片开阔。

杜挚知道这是自己的府邸到了,于是他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顿时,他感觉自己真的回来了。那人在后面跟着,让他感到更加的安全和舒心。

然而这种状态是不会持续太久的。

因为这府邸里,多了一个人。

那是自己不愿意见到的人,而当他想要回到自己的家里的时候,他又不得不见到那个人。

那是杜家的家主,那是自己的父亲。

正是为了躲避父亲,他才跑到栎阳来,可是到头来,竟然还是躲不过……

他犹疑着踏过那道门槛。

那个人果然就站在那里,占据了本该属于他的地方,翻阅着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将现在本该他在这里所应该有的地位尽数占光。在这里,他理所应当的该执行属于儿子的职责,就算这位父亲从来没有爱过一个叫杜挚的孩子,他也不能有一丝怨言。

是的,这个人叫杜津,是杜挚的生身父亲。在外表上,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他的头发一片花白,胡须也是,五官很普通,一切都很普通。

但杜挚知道,这个老人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这个人脸上的皱纹给人造成了一种很和蔼的假象,但杜挚明白,这人一旦发起火来,那脸上起伏和缓的丘陵马上就会变成可怕的深沟。

杜挚望向杜津的那双眼睛,很小,而又很复杂。那双眼皮恰如其分的遮住了眼睛的光芒,让那眼睛看上去有一种黯淡的感觉,可正因为这样,旁人便再也看不透这双眼睛里所包含的心绪。

无论是波澜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在这双眼睛里,都化作了琢磨不透的浑浊,那是狡黠而富有智慧的光芒,那是世人所称赞的品德。

但杜挚不喜欢这双眼睛,不喜欢他的父亲。

在杜挚看来,那双眼睛里所包含的,是绝对的冷漠。

他不喜欢自己父亲杜家家主的身份,不喜欢父亲故作高傲的姿态,不喜欢父亲的为人处事,当然,也因为背后的那个人的缘故,他越发不喜欢这个叫杜津的人--自己的父亲。

“父亲。”

走到杜津的身前,杜挚向他行了一个礼。

这个礼很恭敬,完全挑不出什么过错来,可是杜津却从中看出来了一丝不满之意。

这让杜津很生气,于是他矜持的答了一声,向着自己的儿子点了点头,便走了下来。

他看到了杜挚的背后多出来了一个不一样的人,那个人是他所不愿意看见的孽种,他不该出现在杜家--不,这个孽种,怎么有资格和自己并列一堂!

杜挚看见自己的父亲的目光冷了下来,他猜到了原因,急忙将自己的身形往那人的身前靠了一靠。这是他的家,他和那人一起行走已经成了习惯,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父亲看得惯。

可杜挚突然觉得自己的脊梁骨被杜津的眼神戳穿了,身体被父亲的目光冻成了冰屑。

父亲,终于还是注意到了背后的那人,陡然爆发出一声厉喝:

“杜少言!你个孽种,怎么有胆子闯进来!”

杜挚身后的那人表情猛地一僵,但是他的表情本来就不怎么灵活,所以也看不太出来。

是的,他姓杜--他本就是姓杜的。

他叫杜少言,他是杜家的人。

不,他不是杜家的人。

他是杜津还没有现在这么老的时候在外面留下的风流债,他本不该出现在这方天地间,杜津也不希望他存在……

可是,他,终究还是存在的。

他还活着。

“父亲……”

杜挚很想告诉他的父亲是他领杜少言进来的,而不是杜少言“闯”进来的,但是杜津又怎么会听他的话?

“你给我滚!给我滚出去!”

杜津的语气有些歇斯底里。他不想看见杜少言--他永生永世的污点,他的耻辱!

杜挚望向父亲,只见父亲眼里无尽的恼怒和轻蔑,恨不得将杜少言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抹杀。

他又望向杜少言,脸色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或者说,是木讷。

杜少言一个字都没有说,也没有向那个人行礼。他的眼中,却像是根本没有那个人似的。听完杜津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就走,离开这片本不属于他的地方。

杜挚想要挽留他,想要劝劝他,可他发现他竟然找不到挽留杜少言的方法,对着杜少言那沉闷的脸,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他知道,杜少言,此时肯定非常不高兴。

没有任何道理的,他就火了起来。

于是他重又望向杜津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愤怒,无可言说的愤怒:

“他难道不是你的儿子吗?”

杜少言,当然是杜津的儿子。

他是杜津的私生子,是杜津那一夜风流债的结晶。但杜津并不想承认杜少言是他杜津的儿子,因为承认了,自己当年所做的那些浪荡事就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杜津认为最大的羞辱莫过于此。

于是杜少言被杜家人藏了起来,他终日行走在黑夜之中,不见光明。

是的,杜少言既不是杜津的庶子更不是嫡子,只是个见不得人的野种罢了。

为数不多的知道这件事情的族人鄙薄他,父亲厌恶他,他身为杜家的子孙,贵族之后,在杜家里却没有享受过一天理应属于“杜家人”的待遇。

只有杜挚,作为杜津的嫡子,还护着杜少言。

在杜挚看来,杜少言同样是自己的兄弟,却遭受如此待遇,这是一种不公平。

所以他愈发的对父亲不满了起来。

“他难道是我的儿子吗?”杜津反问着。

他不承认,那自然就不是。杜挚质问道:“父亲既然当年做下了那些风流债,难道就敢做不敢当?少言又有什么罪!”

“他本人自然是没有罪的,但是,他就身份而言,只是个低贱的野种罢了,有什么资格与你我并列,同入同出……?”杜津幽幽的说着,“为父以为这种事情,你早该想通了才是。”

杜挚听了父亲的话,一口闷气堵在胸前,却是舒展不开:

“我想不通。”

他和他,不应该都是他的儿子吗?

“想不通慢慢想。”杜津将之前的问题一扫而空,换上了一脸严肃,“现在我们来谈正事。”

“什么事?”

杜挚挑眉道,眉间仍隐隐有一丝燥意存在。

可杜津终究是懒得理会杜挚那点小情绪的,所以他直截了当的开始谈了起来:

“最近,杜地的暴民乱成了一锅粥,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的。”

“明白。”

杜挚点头,终究没将那种情绪带入到现在的对话中。

父亲来了这么长时间,杜挚也大概明白了这场源自杜家封地根基的暴乱是怎么一回事儿。

今年关中的粮食歉收,杜家又照往年的分量叫百姓纳粮,本来民心就隐隐有不忿之意,大大小小的暴乱也不是没有,但这些暴乱根本不成势,杜家家大业大向来不放在眼里,要扑灭这些暴乱,翻云覆雨等闲间罢了。

在杜家的绝对掌控下,作为杜家根基的杜地周围本来是绝对不会乱的。

可这时,杜地突然来了一个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鬼!

他自称为“子尸”,说自己是从天外来的高人,要拯救这些在杜家压榨下的生民。

这些平民问他如何救自己?

这个“子尸”的回答是:

欲要被我救,先自救。

如何自救?

“子尸”的目光隐隐指向了那个在百姓眼中高不可攀的存在——那杜家贵族们所居住的那片府邸。

他们想到自己终日劳碌,所得到的东西却被这些杜家的人收走,有些人今年甚至捱不过这个寒冬,看不到来年……就觉得绝望的情绪从内心中生发出来。

而这一切真的是因为老天爷不开眼吗?也许是,但更多的原因,难道不是杜家强征暴敛!

只要一言不合,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便会对他们实行残酷的镇压……杜家,可曾考虑过他们的感受!

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温顺的待在这里,等着他们下一波更粗暴的对待?

于是走投无路的百姓掏出了各自的家伙。

于是杜家的大麻烦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降临了。

杜家人又怎么会想到,这些手无寸铁的屁民,竟会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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